路易·菲利普忽然話鋒一轉:“我聽說巴黎有一份叫做《喧嘩》的漫畫雜誌賣的很不錯?這份雜誌去年12月才創刊,結果今年就成了目前巴黎最暢銷的漫畫日報了。”
路易·菲利普雖然沒說破,但梯也爾卻對國王的潛台詞心知肚明。
作為當下最火熱的漫畫雜誌,《喧嘩》在巴黎並不難買,而目前全巴黎漫畫圈集中全力畫‘鴨梨’的風氣正是由他們帶起來的。
原本梯也爾以為巴黎人頂多隻有三分鐘熱度,豈料事態的發展卻大大超出了他的預期。
正如海涅對亞瑟說的那樣:“這樣的諷刺漫畫一天天的增加,我每天一打開窗戶,窗戶外麵的牆壁上到處都是奇形怪狀的梨。”
諷刺漫畫《該死的梨子,你為什麼不是一個真理》
諷刺漫畫《高康大》
諷刺漫畫《華沙秩序井然》
諷刺漫畫《巴黎同樣秩序井然》
梯也爾不得不承認,雖然這些漫畫頗具幽默感,但是在當事人路易·菲利普看來,可就完全不是那麼回事了。
路易·菲利普對於文化領域的管製工作向來看的很嚴格,巴黎劇場的每一幕新戲,都必須要報送政府批準後才能上映。而栽在這上麵的劇作家,不光有雨果、大仲馬這樣鼎鼎大名的,還有一堆名字都叫不出來的小蒼蠅。
而在去年巴黎共和派起義後,對於報紙和雜誌的審查也開始變得愈發嚴格,好幾家知名報社被巴黎警察‘抄了家’,被認為情節嚴重的主編還被判了刑進了監獄。
但是,想抓劇作家和報紙主編的把柄很容易,因為戲劇和文章的表現形式都太直白了,就算他們極力狡辯、一再遮掩,等到次數多了,總歸會有那麼一兩次不小心。
但是如果想找漫畫家的麻煩,從作品上入手可沒那麼容易。
況且巴黎警察之前已經吃了這方麵的虧了,他們先前起訴過一位名叫菲利朋的漫畫家,指控他的漫畫《泥瓦匠》違反了新聞法。
在法庭上,菲利朋為了證明他所繪的人物隻是與國王簡單相像,並非刻意為之,當庭拿出紙筆,繪製出了四幅草圖。
其中第一副是梨子的簡單輪廓,第二幅比第一幅稍顯複雜,第三幅又在此基礎上進化,第四幅圖仍是在前麵的基礎上進行加工的,但已經與路易·菲利普非常相像了。
《11月14日在法庭上為觀眾所繪草圖》
由於證據不足,最終大巴黎警察廳被宣判敗訴。不過這還不算完,這位名叫菲利朋的漫畫家事後還把自己的草稿刊登了出來,並引來了一眾模仿者,梨子風潮就是從他這裡帶出來。
而路易·菲利朋提到的《喧嘩》雜誌,也正是由菲利朋和他的朋友杜米埃一同創辦的。
該怎麼形容《喧嘩》雜誌的內容呢?
那簡直就是19世紀的百果園。
雖然菲利朋與杜米埃一個字兒都沒寫,但是每一期《喧嘩》都能恰到好處的表達出‘鴨梨滯銷救救我們’的主旨思想。
對此,巴黎警察也隻能選擇性失明,畢竟這群公務民族的確很難主動承認一個水果是國王。
如果他們真的這麼起訴的話,那法庭究竟是應該判漫畫家侮辱國王還是警察侮辱國王都很難講。
倘若路易·菲利普不主動提及這件事的話,梯也爾這個新任內務大臣隻能一直裝瞎,但國王既然提了,那梯也爾就隻能運用語言的藝術向他彙報最近的突破性進展了。
梯也爾斟酌再三,方才開口道:“《喧嘩》在巴黎確實賣的很好,但是他們的部分內容也隱隱約約透露出了一些不易察覺的**傾向。雖然菲利朋和杜米埃一直自詡自己是自由漫畫家,但是他們實際上為了雜誌銷量一直在共和派和正統派之間討巧。不過,如果為了這麼點小事便出動警察,就顯得我們的政府好像沒有容人之量。漫畫家的卑劣行徑,終究還是得靠漫畫家自己揭露。”
“嗯?”路易·菲利普聞言來了興趣:“你是說,這麼好的一份漫畫雜誌,也有人看他們不滿意?”
梯也爾笑著回道:“一份剛創辦不到半年的漫畫雜誌,而且畫的還沒什麼水平,就憑著一些下三濫的手段,便攬下了五千多位年費訂閱用戶。有些苦心孤詣的漫畫家看不過眼也是很正常的。我有一位畫家朋友,他抱怨《喧嘩》搖擺不定的立場已經很長時間了。
正巧最近又發生了那麼多事情,我想他應該是時候在報紙上發表一份聲明,號召漫畫界的同仁們一起聲討《喧嘩》這樣的兩麵派雜誌了。法蘭西是一個政治自由的國家,但是這不代表我們不應當指責那些想要討好所有人、沒有任何立場可言的偽君子。”
路易·菲利普得到了滿意的答複,於是便不再追究這個問題了。
他轉而開口道:“漫畫家的事情,我並不關心。梯也爾,我一直在思考我們目前的局勢,國內的政治局勢依然不穩定,民眾的情緒也未見平複的跡象。就像上次內閣會議時基佐說的那樣,七月革命隻是政治問題,社會並沒有受到什麼威脅。從那時起,究竟發生了什麼變化,使得社會問題突出起來了?梯也爾,你是法蘭西最好的曆史學者,關於這個問題,你有答案嗎?”
梯也爾伴著國王的步子一同前行。
“說到底,我認為這是經濟發展的問題。國家的繁榮依賴於經濟自由和工業化。我們必須鼓勵企業創新,建設現代化的基礎設施,以提升國家的競爭力,這樣問題自然就迎刃而解了。但是沒有穩定的社會秩序,任何經濟建設和改革都是紙上空談,在這一點上,我與基佐意見一致,並且英國人已經為我們做出了很好的示範。
因此,政府有責任采取一切必要措施,維護國家安定和法律尊嚴。這也是為何我建議必須要嚴查刺殺案,我們必須警惕那些主張暴力革命的人,他們隻會帶來混亂和破壞。真正的改革應當通過法律和秩序來實現,而不是通過暴力。不論是暴動還是刺殺,這都是不被允許的。
現在抓,抓的隻是幾個刺客,出動的隻是一些警察。但是如果我們不抓,明天到來的就是革命,出動的就是軍隊,是龍騎兵,我們得像拿破侖那樣推出幾十門大炮才能把他們轟回去。去年六月的共和派起義,前年的裡昂工人暴動已經給我們留下了足夠多的教訓。
誠然,誰都不願意去與工人與窮人們對壘,我也不願意下這樣的決定。與此同時,我這樣的自由主義者也很同情波蘭人的遭遇,我認為俄國人在處理波蘭問題上的手段過於暴力。不論是過去、現在還是將來,我都會一直矢誌不渝的為工人和波蘭發聲,我支持他們。
但是身為大臣,個人的情感不能壓倒理性,我不會因此改變顯然是對法蘭西整體發展最有利的政策決定。套用傑裡米·邊沁的一句話:最大多數人的最大幸福是道德和立法的基礎。這便是功利主義,也是務實的主義。”
路易·菲利普停下了腳步,他頗為讚賞的衝梯也爾點頭道:“這便是我認為你是內務大臣最佳人選的原因。梯也爾,你還說你不足以當選學術院院士?在我看來,簡直沒有比你更合適的人選了,你很懂得政治經濟學,也很懂得功利主義。”
梯也爾聞言打趣道:“其實在當下的巴黎,還有一個人比我更懂功利主義,畢竟他可是邊沁先生的親傳弟子。我聽說,邊沁先生離世的時候,原本是想著由他陪伴著走完最後一程的。”
“嗯?你說的是?”
梯也爾微微躬身道:“亞瑟·黑斯廷斯爵士,您在凱道賽公館應該見過他。他與塔列朗先生關係很好,而且我聽日索凱說,您貌似也很欣賞他?”
“啊……”路易·菲利普的腦海中浮現出亞瑟的模糊臉龐:“那個小夥子啊?當時馬車衝進凱道賽公館的時候,我正在和他聊天呢。喔,對了,仲馬那個時候也在那兒。”
梯也爾笑著解釋道:“對,他與仲馬先生是好朋友,並且與法拉第先生的關係同樣很好。不過您估計猜不到,肖邦先生的那首《致黑斯廷斯》就是寫給亞瑟·黑斯廷斯爵士的。”
路易·菲利普啞然失笑道:“肖邦、法拉第、仲馬以及路易·波拿巴,再加上警察和鋼琴家,他這成分夠雜的啊!我原以為政府中的各種政見就足夠惹人心煩了,但是沒想到這小夥子一個人便全應付了。”
梯也爾聽了也不評價,而是衝著身後的秘書招了招手,拿過那份早就準備好的文件報告。
“陛下,其實關於刺殺案,我們當前了解到的情況也和亞瑟·黑斯廷斯爵士的興趣愛好一樣複雜。這裡是日索凱今天整理好的調查進展和我精簡提煉的摘要,雖然在明天的內閣會議上這些都要公布,不過在公布之前,我覺得最好還是先拿來給您過目。”(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