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說......”張三豐果然動容,古井無波的眼中不禁出現了幾絲動搖。
他雖已快要百歲,生平經曆的事情也多到有的記憶顏色都退卻了,可是對弟子受到這等大難之事終究不能以平常心對待。
自從俞岱岩受傷以來,他就沒有停止過尋找能夠治愈這個徒弟的方法,甚至不惜遠赴他鄉聘請名醫。可惜,他找到的方法都失敗了,俞岱岩還是隻能躺在床上。
這個徒弟嘴上不說,可是張三豐卻知道他的心中有多苦,從一個江湖中人人敬仰的大俠變成一個隻能由人服侍的病人,俞岱岩早已將自己當成了一個廢人。
“既然如此,你便就見見岱岩吧。”張三豐點頭同意。
縱是有一絲希望也是好的。
他看著米亞病弱的樣子,想起徒弟當年讚峨眉的小姑娘刀法如行雲流水,他日必成一代大師,不禁惋惜,為何上天對這等天縱奇才總是如此不公?
米亞沒有想過再見到俞岱岩的時候會是什麼情景,但絕對不是現在這樣。
十年前她見到俞岱岩的時候,這位武當的俞三俠還是個身手矯健的精壯漢子,說他能夠雙拳打虎她也是信的,可是現在這位昔日威風凜凜的大俠卻瘦的隻剩下了骨頭架子,原本意氣風發的臉孔也變成了毫無波動的死氣沉沉。
“俞師兄,多年不見,沒想到你我都已不複當年了。”米亞看著被弟子推著椅子轉過來的俞岱岩,道了一禮。
時間真是一個很神奇的東西,能夠改變太多事情了。
她本以為能夠在滅絕師太的庇護下安安心心的研究著武學,向著更高的境界行進,這個過程中可能會有周圍人的生老病死,也會有生活中的悲歡離合,可是卻沒想到隻是十年的時間,她的生活就已經變得麵目全非了。
“你是......紀師妹?”俞岱岩眯起了眼睛,似是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
十年前他初見這峨眉的紀師妹的時候對方還是個天真爛漫的小姑娘,臉上帶著少年的意氣風發,那時候他自己也是正當得意之年,江湖上誰不知道武當俞三俠的名號?
可是沒想到一彆十年,他成了一個無法動彈的廢人,紀師妹也變成了這般他險些認不出來的模樣。他不知道紀師妹為何會落到這般田地,可是此時看著她的樣子,心中卻是興起了同病相憐之情。
“是啊,多年不見,你我都不複當年了。”俞岱岩喉頭不禁有些哽咽,十年,十年,已是物是人非。
陪著米亞來到這裡的張三豐跟宋遠橋等人看他這個樣子心裡也是難受不已,眼眶發酸。俞岱岩本是大好男兒,風頭正盛,壯年遭此劫難,堪稱慘烈。而紀曉芙,這這本應該在自己最好的年齡綻放出絕世風姿的姑娘,還沒有來得及讓世人認識自己,就已經折了一半,又何嘗不令人唏噓?
“雖是不複當年,可是人總是要向前看的。”米亞微微一笑,“俞師兄,我在海外一個人閒著無事可做,便將精力都用在了醫術上麵,不知可否讓我看看你的傷?”
麵目全非也好,物是人非也罷,人既然活著就得向前看,若是連自己都放棄了自己,還怎麼要求彆人把自己放在心上,這般樣子又跟行屍走肉有什麼區彆呢?她認識知道的那個俞岱岩是一個行俠仗義的英雄,屬實是不應該如此自怨自艾的。
“我已經變成了這般模樣......”俞岱岩有些遲疑,他這些年也不是沒有看過大夫,可是每一次希望過後都是失望,已經被判定了全身殘廢,紀師妹真的能有辦法治好他嗎?
“試試也是無妨的,紀師妹精研醫術多年,說不定就對三哥有幫助.......”殷梨亭見俞岱岩這樣,心中著急,忍不住勸說道。
他自是知道隨著這些年來見到過大夫越來越多,三哥也是愈發的心灰意冷,可是萬一呢?
殷梨亭看了一眼米亞,他當年雖與紀師妹之間有些不渝,可是到底也是過去的事情了,對這位峨眉師妹的人品卻是信得過的。
說到底,人家也是把事情說的明明白白,沒有做出什麼欺騙的行為,在為人處世的道德上麵無可挑剔。這樣的人,是不會在這麼重要的事情上麵說謊的,她既然說了可能有辦法,那就說明這件事情至少有八分的把握,否則以紀師妹的謹慎,必不會放出如此豪言壯語!
張鬆溪也勸道,“峨眉慧安師太的醫術江湖聞名,紀師妹得她親傳,青出於藍而勝於藍,三哥何妨一試?”
他心思縝密,自然知道俞岱岩是怕這次的希望更大,失望也更大,心中膽怯。可是事已至此,又何不試一試呢?結果總不會更壞了。
想到這裡,他眸色微微黯然,這麼多年來他們這些師兄弟看著俞岱岩這樣,心中也不好受,可是卻有沒有辦法解除他的這種痛苦,隻能看著他這樣一天一天的消沉下去,也是無奈。
宋遠橋也欲開口勸說,可是張三豐卻在他之前開口了,“岱岩,好男兒當自強,你便試一試吧。”
俞岱岩看著師父姑娘師兄弟們的殷切眼神,終於還是狠下心來點點頭,也罷,最慘也不過是又一次失望而已,紀師妹如此好心,卻是不應該被辜負的。
米亞淡淡一笑,她自然是能夠看出來俞岱岩內心對此的恐懼的。換了誰這麼多年看過了無數的大夫之後得到的隻是失望也會這樣的,隻是這人到底還是君子風範,不忍辜負他人好心。
“如此便得罪了。”米亞點點頭,轉向了殷梨亭與張鬆溪,“勞煩二位師兄把俞師兄抬到床上去。”
俞岱岩這樣子她可沒辦法進行診治,總要親手摸過了他現在的骨頭到底是什麼狀態才能下手。
而說到骨頭,如果在這個時代裡麵她自稱第二的話,卻是沒有人敢稱第一的。
米亞所有的醫學技能裡麵,學的最好的是外科手術,尤其是精密的神經外科,但是用的最多的還是骨科。因為不管是在什麼時代裡麵,精密的神經外科手術可能還會受到限製無法進行,但是接骨這種東西卻什麼時候都是能夠用得上的,更不用說她曾經縫過的骨頭也不比縫過的神經少到哪去。說句比較狂妄的話,在碎骨重新愈合這方麵,真的是沒有人比她更懂了。
如果這世上還有一個人能夠治愈俞岱岩的話,那麼也隻能是她。
不過貌似俞岱岩有點兒害羞?
米亞看著穿的整整齊齊躺在床上的武當俞三俠,有點兒控製不住嘴角的神經,她又不是光機,不可能透過這麼厚的衣服了解骨頭情況好嗎?
左右看了看,好像周圍的一堆人都不覺得奇怪?
“袖子跟褲腳挽上去吧。”見大家都沒有反應,她也隻能自己說話了,否則的話,光是第一項檢查就進行不下去了,她手部的神經沒有靈敏到那種程度!
武當七子中的幾個人麵麵相覷,不知該如何是好,這裡可不僅僅是一個紀曉芙,後麵還站在一個一直在沉默的靜玄呢!就這麼大大咧咧的撩開男人的衣服是不是不太好?
神色一直淡定的張三豐麵色如常的上前挽起了俞岱岩的衣服。
他這幾個弟子什麼都好,就是總是在一些事情上麵喜歡儒生的那一套,豈不知事有從權跟醫者父母心?
米亞在心中給他點了個讚,果然還是這位有見識,不拘泥,一派宗師氣象。
然後在童子端過來的水盆中洗淨了手,直接上手捏!
俞岱岩滿臉漲得通紅,便是那些積年的老大夫也沒有這麼用手在他四肢上細細捏過,每一寸都不曾放過。可是見到對方捏的認真,他又不好說什麼,隻能長歎一聲閉上了眼睛,裝植物人!
不然還能怎麼樣,他一個大男人,被一個姑娘這麼在身體上摸來摸去的,雖說是醫者父母心,可是那也是七老八十的老大夫了,哪有不到三十歲的年輕姑娘來父母心的?
幸虧我已經殘廢了,俞岱岩內心突然之間就冒出來了這麼一個念頭。
米亞看著他閉上了眼睛,沒說話,真心的覺得他想的有點兒多。當年她還是一個外科醫生的時候什麼沒縫過啊?在急診室待著的那幾年裡麵,碰上了因為各種事故導致了下半身器官出現問題的患者也沒少經手,俞岱岩這才哪到哪?果然這個時代的人就是思想保守。
倒是一直都沒有出聲的靜玄站在大家背後默不作聲的在心中念了一聲阿彌陀佛,紀師妹果然是菩薩心腸,舍小義取大義當為是!
好半天過去,米亞把俞岱岩的四肢都給摸了個遍,又從自己的小藥箱裡麵取出來了一把小錘子在他腿上敲了幾下,用銀針在他的四肢紮了幾下之後才得出了結論,“沒事,能治。”
她這句話一出,武當派中的幾個人,包括張三豐都大喜過望,“果真能治?”殷梨亭顫顫巍巍的問道。
不是他不相信紀師妹,可是他三哥都已經癱在床上這麼多年了,這些年裡麵,看過的大夫沒有一百也有八十,更是不乏天下名醫,除了明教蝴蝶穀的胡青牛之外,能夠請得到的名醫他們都請便了,可是得到的結論卻都是無解。彆說是俞岱岩了,就連武當山上的其他人都也快要絕望了,如今突然聽到有人能治,狂喜之後便是懷疑。
“我從不說假話。”米亞麵不改色的說著這句假話。
不過對於俞岱岩的傷勢她確實是沒有說謊,真的能治。
“隻不過俞師兄受傷的時間太長,治起來有點兒麻煩而已,後續的修養也需要耗費大力氣。”頓了頓之後,她又說,“但是治好了之後行動練功方麵都不會受到影響。”她肯定的說。
“當真不會受到影響?”一直沒說話的俞岱岩聽到此處,整個人都振奮了起來。
他本想著最好也就是能當個行動自如的普通人也就罷了,這已經是以往想都不敢想的奢望,可是沒想到現在紀師妹居然告訴他可以像往常一樣重新成為一個武林高手?
俞岱岩隻覺胸腔中的心臟猛烈跳動,幾欲跳出胸口,如果不是他此時四肢無法動彈的話,恐怕已經從床上跳起來手舞足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