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br軍寨中升起陣陣霧氣。/br食堂外，不少士兵端著碗，一邊啃著饅頭，一邊伸長脖子看熱鬨，黑壓壓的聚在一起。/br韓楨走出主帳，見到這一幕，不由皺起眉頭。/br身後的老九見了，立刻嗬斥道：“都聚在這裡乾甚？想造反麼？”/br嘩啦！/br圍觀的士兵見到韓楨，立刻一哄而散。/br隨著士兵散去，隻見魏大與聶東麵色尷尬，被十幾名戰俘圍住，其中一個戰俘指著兩人鼻子大罵。/br“入你娘的魏大，你們這群狗東西是跑了，可為何不帶上老子，害的老子挨了二十軍棍！”/br“如今威風了，當了都統，可憐俺們這幫兄弟，留在邊軍受苦，眼下又成了階下囚，連個炊餅都吃不上！”/br“……”/br韓楨聽了片刻，大致明白怎麼回事了。/br這是遇到曾經的袍澤了，並且關係還很親密。/br這很正常，畢竟魏大與聶東少年時就參了軍，在邊軍苦熬了十幾年，相識的袍澤沒有一萬也有八千。/br“發生了何事？”/br韓楨邁步上前，幫魏大兩人解圍。/br“縣長！”/br魏大與聶東齊齊抱拳問候。/br那戰俘也閉上了嘴，偷偷打量著韓楨，眼中閃爍著忐忑之色。/br掃視了一眼戰俘，韓楨問道：“何事？”/br魏大語氣略顯尷尬道：“他們是末將在西軍中的袍澤，不曾想今日遇見了。”/br韓楨又問：“關係如何？”/br魏大正色道：“情同手足！”/br軍中培養情誼太容易了，兩個素不相識的士兵，可能因為一次戰爭，便結下深厚的袍澤情誼。/br“既是昔日袍澤，又情同手足，該好生照料，莫讓弟兄們寒了心。”/br韓楨說罷，朝著管理戰俘的士兵吩咐道：“往後這些人，待遇與我青州軍一般無二。等戰事結束，再送歸西軍。”/br此話一出，十幾名戰俘神色感動。/br魏大感激道：“末將代他們多謝縣長。”/br見韓楨轉身要走，為首的戰俘瞥了眼魏大與聶東身上威風霸氣的描金虎紋黑光鎧，忽地單膝跪地，抱拳道：“若相公不棄，俺願追隨相公，衝鋒陷陣，萬死不辭！”/br其他十幾名戰俘見狀，不由微微一愣，待反應過來後，也紛紛單膝跪地，高喊道：“俺等也願追隨相公！”/br聞言，韓楨頓住腳步，似笑非笑地說道：“想清楚了，我可是反賊！”/br“相公，俺雖隻是一個小小的都頭，但卻並非是見利忘義的小人，實在是這西軍一日不如一日。俺們在邊關出生入死，保衛國家，缺衣少糧便也罷了，可拚著命賺來的軍功，也被那些個將門子弟巧取豪奪。這樣的兵，當著還有個甚麼勁兒。”/br為首的戰俘頓了頓，繼續說道：“去歲時，俺與魏大等一幫兄弟，就已經商議著準備離去。結果這廝帶著手下兄弟，自己先跑了，連累的俺挨了一頓板子。”/br魏大臉上掛不住了，趕忙解釋道：“非是俺不講道義，當時局勢混亂，俺所在的北路軍，被遼軍一路追殺，最終與大軍走散。山窮水儘，實在沒法子了，才逃到了青州。”/br待兩人敘完舊，韓楨居高臨下的問道：“姓甚名誰？”/br戰俘答道：“稟相公，俺叫梁峰！”/br韓楨並未立刻表態，腦中急轉。/br魏大隻當他不信任這些西軍，於是抱拳道：“縣長，末將願為他們作保！”/br梁峰聽了，朝他投去一個感激的眼神。/br“既然你願替他們作保，那我便收歸麾下！”/br韓楨微微一笑，做了個順水推舟的人情。/br魏大欣喜道：“多謝縣長！”/br“多謝相公！”/br梁峰等西軍戰俘大喜過望，紛紛致謝。/br待到他們起身，韓楨正色道：“正巧我這裡有個差事，不知伱等敢不敢接下。”/br梁峰沒有絲毫猶豫，立刻抱拳道：“卑下願接下差事！”/br一年前，魏大還與自己一樣，是西軍中的一個小小都頭。/br而如今，人家已經混成了左都統，穿著數百貫一件的黑光鎧，麾下統禦萬餘名將士，要說他心裡不羨慕，那根本不可能。/br因此，眼見有立功的機會，梁峰哪裡肯放過。/br“好！”/br韓楨眼中閃過一絲滿意之色，交代道：“待用過早飯，你便率領麾下弟兄回曆城！”/br回曆城？/br梁峰先是一愣，旋即立刻明白了韓楨的意圖，這是打算讓他當密探。/br念及此處，他高聲應道：“卑下領命！”/br韓楨擺擺手：“先去用飯，稍後會有斥候營的弟兄與你等接觸。”/br物儘其用嘛！/br他現在根本不缺這十幾名西軍的戰力，與其留在軍中，還不如充分發揮用途，為自己傳遞西軍的動向。/br“報！”/br就在這時，一名斥候架馬疾馳而來。/br韓楨問道：“何事？”/br斥候翻身下馬，稟報道：“稟縣長，駐紮於六十裡外的小股西軍，今日寅時初刻拔寨返回曆城方向。”/br韓楨冷笑一聲：“跑得倒挺快！”/br不過他的目標，並非這一小股西軍。/br……/br“他娘的，這才是人過的日子！”/br梁峰咬了口炊餅，又喝了口香氣四溢，熱氣騰騰的肉粥，眼中滿是滿足之色。/br“魏大哥……”/br一名西軍剛開口，便被梁峰打斷，嗬斥道：“在軍中稱職務，喚都統。”/br魏大擺擺手：“不礙事。”/br那西軍也並非真的不懂事，趕忙改口道：“魏都統，你們平日裡也吃這個？”/br魏大答道：“差不多，平日粥裡沒有肉，不過每隔三日，都會吃一頓肉食，補充油水。”/br聞言，眾人雙眼一亮。/br又一個西軍問道：“每人幾塊肉？”/br“吃飽為止！”/br魏大嗬嗬一笑。/br咕隆！/br包括梁峰在內，眾人咽了口唾沫。/br魏大說的話，他們還是信的。/br三日一頓肉食，吃飽為止，真是財大氣粗啊！/br其實西軍以前的待遇也還不錯，時不時也能吃肉食。/br隻不過後來被那些貪官汙吏上下其手，一日不如一日。/br三兩口吃完炊餅，又一口氣喝光碗裡的肉粥，梁峰撩起袖子擦了擦嘴，湊到魏大身邊，壓低聲音道：“如今咱們兄弟，又在一個鍋裡攪馬杓，你給兄弟透個底，小相公是個啥樣的人？”/br魏大正色道：“在我青州軍中，功必賞，過必罰。放心大膽的辦差，該是你的功勞，誰都搶不走！”/br梁峰大笑一聲：“哈哈，有兄弟這句話，俺心裡就踏實了！”/br吃完早飯，魏大起身道：“俺還有軍務在身，等戰事結束了，咱們兄弟再好好敘一敘。”/br梁峰點頭道：“該當如此。”/br魏大前腳剛走，羅井帶著斥候營的將士後腳就來了。/br片刻後，三名斥候換上西軍的裝束，混在梁峰的隊伍中，一路出了山穀，直奔曆城方向而去。/br一個時辰過後，整支大軍開撥，朝著新市鎮方向而去。/br與此同時，一個個斥候小隊，向著四麵八方奔去，如同一張展開的巨大蛛網。/br……/br……/br東平府。/br一個賣報的小販，背著一疊邸報，在大街上叫賣。/br“賣報啦，賣報啦！今日大事件，青州韓楨發布討伐檄文，青州、淄州接連淪陷，西軍章丘大敗啊！”/br正在小攤上吃早飯的邢萬裡，聽到小販喊出的話，頓時神色大變。/br待回過神，他趕忙吩咐道：“賣報的，快與俺一份報！”/br“好嘞！”/br小販抽出一份邸報，笑嘻嘻的伸出手：“誠惠七文錢！”/br邢萬裡直接從懷中掏出一把銅錢，數也不數，徑直塞到小販手中，隨後一把奪過邸報。/br“多謝大官人賞賜，祝大官人財運亨通，平步青雲，多子多福，長命百歲！”/br小販大喜過望，漂亮話不要錢一般往外撒。/br邢萬裡卻沒空理會他，擺擺手，示意小販離去後，打開邸報便看。/br一看之下，瞳孔猛地一縮。/br隻見邸報最醒目的位置，印著一篇討伐檄文。/br《韓楨討趙佶檄》/br僅是檄文的標題，便已是足夠駭人了。/br大宋至今百餘年，反賊數不勝數，但正兒八經發布討伐檄文的，獨此一份。/br邢萬裡乃是武人，雖識字，但文化程度並不算高。/br隻是匆匆掃了一眼駢四儷六的檄文，便將目光轉向下方。/br西軍於章丘大敗，陣斬八千，俘虜三萬，西軍左路軍都統劉光世被生擒！/br西軍敗了！/br而且還是慘敗，連一軍之主的都統劉光世都被生擒。/br邢萬裡滿臉不可思議，無法置信。/br作為一名武人，他深知這個消息對整個大宋的衝擊有多大。/br西軍，作為大宋最後的底牌，在平定境內叛亂之時，一直保持著戰無不勝，攻無不克的形象。/br以至於反賊談西軍而色變，畏如天兵神將。/br也正是因為如此，無數蠢蠢欲動的野心家，隻得強壓內心的衝動，乖乖當一個良民。/br所有人都清楚，西軍一至，反賊必滅。/br而如今，西軍的不敗金身破了。/br雖然邸報上說的很詳細，西軍主力隻有一萬，剩下的三萬是戰俘。/br但不管怎麼說，這是西軍在大宋境內平定反賊，第一次吃癟慘敗。/br以至於，會讓人升起一個念頭，西軍也不過如此。/br想明白這一點，邢萬裡冷汗直冒。/br然而，當他看到另一條時聞時，卻又大喜過望。/br【青、淄二洲淪陷，趙霆、劉宓、常玉坤等一眾朝廷命官投賊。】/br果然，相公推斷的沒錯，青州早已陷落，趙霆與劉宓等官員也早就投了賊，一直在幫反賊遮掩。/br官家誤會相公了！/br自從那道申飭過後，郡城中的官員雖未當麵奚落，可每每看向他們的眼神，都透著一抹戲謔。/br這些天，邢萬裡心裡一直憋著一口氣，如今真相大白，他也終於能揚眉吐氣了。/br相公也定然會複起，說不得還可更進一步。/br欣喜之下，邢萬裡連餛飩也顧不得吃了，丟下一把銅錢，便拿著邸報朝館驛狂奔而去。/br“相公，相公，喜事啊！”/br邢萬裡徑直闖進書房，高聲叫道。/br見他神色驚喜，張叔夜放下手中的書，嗬斥道：“大呼小叫成何體統，本官教導你的話，都當作耳旁風了？”/br“相公，青州陷落，趙霆與劉宓等一眾官員投賊！”邢萬裡說著，將手中邸報遞過去。/br“果真？”/br張叔夜劇震。/br“果真，相公此番定能官複原職……”/br邢萬裡麵色興奮，可是見張叔夜神情凝重，不由疑惑道：“相公，你怎地不開心？”/br張叔夜神色複雜的看著他，問道：“鵬程，你可知朝廷正五品官員投賊，意味著甚麼?”/br“趙霆此人膽小貪財，曆任杭州知州時，做過棄城逃走之事，此番投賊，也算合情合理。”邢萬裡理所當然道。/br“嗬！”/br張叔夜苦笑一聲：“自太祖皇帝定下祖訓，與士大夫共天下後，至今一百六十五年，我大宋從未有過官員投賊的先例。哪怕是不入流的從九品流外官，都未曾有過。”/br“如今，趙霆、劉宓投賊，此先河一開，後繼定有無數官員效仿。”/br“這……”/br邢萬裡不由一愣，沒想明白後果有多嚴重。/br見狀，張叔夜搖頭失笑，也不解釋，抬手接過邸報。/br討伐檄文？/br張叔夜神色一變，沉下心一字一句的觀看。/br當看到【性非和順，地實寒微。昔充世宗下陳，曾以犬馬自居。幼主新立，誑以外夷入寇。陳橋兵變，實乃狼子野心。】之時，不由勃然大怒。/br這段話，可謂是絲毫不留情麵，字字戳在趙宋的心窩子上。/br幾乎就是指著趙匡胤的鼻子，大罵他是個謀朝纂位，欺辱幼主的禽獸！/br關鍵還沒法反駁，因為人家說的沒毛病，老趙家得位不正，就是靠著欺負柴家孤兒寡母上位的。/br深吸了口氣，強壓下心頭怒火，張叔夜繼續往下看。/br看著看著，他心頭的怒氣，漸漸變成了驚駭。/br【吾韓楨者，世代貧農，深知百姓之疾苦，常聞胥吏之艱辛……今願為百姓均貧富，與胥吏共天下！】/br與胥吏共天下！/br書房內，三個暖爐不斷散發出陣陣熱浪，但張叔夜卻感受不到絲毫溫暖，反而如墜冰窖。/br胥吏這柄蒙塵已久的神兵利劍，終於有反賊握住了！/br張叔夜已經可以想象到，反賊韓楨振臂高呼之時，天下胥吏紛紛響應，殺官開城，以迎新皇！/br再一看檄文下方的署名，張叔夜眼前一黑。/br謝鼎！/br富陽謝家，竟也投了賊！/br希深公苦心經營，曆經數代積攢的士林聲望，謝家都不要了麼？/br還是說，他謝鼎覺得韓楨一定能取趙宋而代之？/br聯想到趙霆等朝廷命官投賊，張叔夜隻覺腦子一陣暈眩。/br這份邸報的信息量太大，大到他希望邸報上的時聞是胡編亂造。/br朝廷命官投賊、謝鼎執筆討伐檄文、西軍大敗……每一樣都足以引發大地震。/br與此同時，成千上萬份邸報，正順著官道送往各路州縣。/br一時間，天下震動！/br……/br……/br“混賬！”/br“豈有此理，朕要砍了趙霆的狗頭！”/br宋徽宗將手中的邸報扔掉，覺得不解氣，又一腳踹翻了案幾。/br大殿下方，李邦彥與蔡攸微微垂頭，眼中滿是驚駭。/br一旁的王黼同樣低著頭，神色惶恐，隻是眼底深處閃過一抹譏笑。/br上一次本想借刀殺人，沒成想無心插柳柳成蔭，歪打正著。/br趙霆這廝，竟然真的投賊了！/br要知道，之前李邦彥與蔡攸可是幫著趙霆說話，為其遮掩，狠狠踩了張叔夜一腳。/br如今局勢反轉，官家暴怒之下，這二人定會受到牽連。/br“還有那謝鼎！”/br宋徽宗想起那篇討伐檄文，更是怒火中燒，氣極反笑道：“富陽謝家，好一個富陽謝家！來人啊，傳朕的旨意，將投賊官員家眷以及富陽謝家，統統拿下大獄！”/br朝廷命官投賊，此舉太過惡劣。/br若不嚴懲，定然會有官員效仿。/br大宋堅若磐石的根基，便是與士大夫共天下，士大夫不反，他趙宋就永遠高枕無憂。/br一群泥腿子還能翻天不成？/br可如今，卻有人開了先河。/br這是在刨他趙宋的根，他趙佶隻是昏庸，但卻不是癡兒！/br除了憤怒之外，宋徽宗心底深處，還湧出一股恐懼。/br西軍敗了！/br他戰無不勝，倚為底牌，平定反賊如神兵天將的西軍，被反賊打敗了。/br這讓他如何不怕？/br咕隆！/br李邦彥心思急轉，但卻毫無頭緒，隻得用眼神求助與身旁的蔡攸。/br見狀，蔡攸咬了咬牙，辯解道：“陛下息怒，小報不可儘信，許是反賊故意混淆視聽，離間君臣。陛下難道忘了前些年的罪己詔？”/br罪己詔！/br宋徽宗一愣，怒火頓時消退了一些。/br之前蔡京第二次罷相之時，京中就有小報以宋徽宗的名義，編纂了一篇似模似樣的罪己詔。/br當時鬨得滿城風雨，宋徽宗還下令嚴查小報，甚至開出懸賞。/br李邦彥附和道：“是啊陛下，民間小報為了牟利，往往語不驚人死不休，肆意編纂時聞，膽大妄為！”/br見宋徽宗神色緩和了些，蔡攸繼續說道：“先不說趙霆身為朝廷命官，為何要投賊。那謝鼎乃富陽謝家當代家主，甘願舍棄家族百餘年積攢的聲望，為一反賊執筆，豈不荒唐？”/br“唔！”/br宋徽宗若有所思道：“你等所言，倒也有些道理。那些個小報為了些蠅頭小利，膽敢頂著朕的名頭編纂罪己詔，編出這些時聞，也不足為奇。”/br“陛下英明！”/br李邦彥心中暗自鬆了口氣，笑嘻嘻地說道：“這些個小報竟言西軍慘敗，殊不知昨日梁總管才傳回捷報，如今張迪殘部儘數誅滅，高托山受降，隻餘下黑山賊還在垂死掙紮，相信年節之前，便能攻下曆城，班師回朝。”/br想起昨日梁方平傳回的捷報，宋徽宗不由對李邦彥與蔡攸的話，信了七八分。/br主要實在是近些年的小報，太過猖獗。/br連罪己詔都敢亂編，還有甚麼是小報不敢編的？/br宋徽宗冷聲道：“小報確實該整頓了！”/br彆管其他時政內容是真是假，可那篇討伐檄文，卻是實打實的將他與太祖皇帝指著鼻子大罵了一通。/br(本章完)/br（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