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我活不到九十一百。”葉誌文說著，輕輕卷起了右臂的西裝袖口。
一個黑色的電子裝置正扣在他的腕上，似是深深嵌入了血肉，周圍的肌膚已明顯發黑，血管的紋路甚至都像個主宰。
葉誌文則麵無表情地晃了晃手腕：“大洋聯盟的秘境技術，給我這種人續命的，白晝身上也有一個，但比我這個劑量大得多。”
“………………”
“事實就是，我可能下一秒就會死亡，也可能撐個三五年。”葉誌文一邊說，一邊以同樣的輕柔放下了袖口，還拉了拉，拉平了褶皺後，看向了葉淺，“而你是我最看中的繼承人。”
“……”葉淺卻並不在乎後半句話，隻驚問道，“是什麼病？試過基因編輯了麼？你都治不好麼？”
“對的，我看中的就是這個。”葉誌文輕輕笑道，“不管多大的利益擺在眼前，你卻隻會看到更重要的東西。”
“這……什麼利益？”葉淺反應了一下，才看著腿上的協議狠狠搖頭道，“不是的，這不是利益，這是責任，我擔不起，也沒腦子去擔的責任……”
“意識到這一點，你就已經擔得起了。”葉誌文抬起手，輕撫著葉淺的一根根發絲道，“你的每個兄弟姐妹都遠比你聰慧，他們身在名校，跟著最優秀的人進修金融、管理、技術乃至基礎物理，但他們麵對我的時候，隻會看到權力、財富和尊嚴，但你不同，你從小就不同，你眼中有更重要的東西，而作為最頂級的決策者，有太多人願意將自己的全部智慧與畢生所學獻給你，而你要做的就是穿過那些看似有利可圖的偽裝，抓住最重要的東西。”
“什麼最重要，我根本不懂……”葉淺死死搖著頭道，“反正我做不到……總之給我會被敗光的……我三角函數到現在都記不住，更彆提搞這些，隨便來幾個人就給我騙了……”
“那也可以。”葉誌文點頭道，“任何人得到我的這些，都不可能比我做得更好，一切都隻會衰減，因此我更願意選擇一個看不透，也猜不到的未來。”
“你……要的不是傳承麼？”
“從來不是。”葉誌文笑著揚起了頭：
“是創造。
“還記得很久前的那次對話麼。
“我問你，是人在控製錢，還是錢在控製人。
“看來在北嶼中學的那次秘境過後，你已經有了答案。
“資本世界就是如此運轉的，壟斷的本質與膨脹的渴求奴役了每個像我一樣的人。
“但在資本的諸多屬性中，唯有一樣是令人興奮的。
“創造。
“我們激發並榨取了每個人的全部價值，在自我膨脹的同時，創造了一個個產品與科技，駕著的馬車滾滾向前。
“隻是多數人，眼光始終局限在馬車內部，爭奪空間和資源，守護家族的傳承。
“而我從裡麵殺出來了，並坐在了馬車的最前麵，成為了帶路的車夫。
“這是唯一令人興奮的事，我想將這份愉悅分享給你。
“而你的那些兄弟姐妹，隻會辜負這些風景，回到車廂內部，享受著闊綽雅座和彆人羨慕的目光，直至我所擁有的一切被下一個我搶走。
“就是這麼簡單，葉淺。
“不想上去坐坐麼？”
“……想，當然想。”葉淺終也是舒眉一展，“我也一直有自己的計劃……沒對任何人說過。”
“彆告訴我。”葉誌文忙抬手道，“什麼都彆告訴我，無論計劃是什麼，我都會立刻想到答案，讓我保持未知。”
“嗯……您應該也不會喜歡。”
“說了彆告訴我，我已經開始猜測了。”葉誌文點了點葉淺腿上的協議道，“但這件事存在一個前提，你必須活著，而且活得儘量久，一旦你突發死亡，這些將會被立刻稀釋，再沒人能走出車廂。”
“所以……叔叔，你並不怕死，隻是怕失去未來的風景。”
“很好的表達。”
“可難道我就不是麼？”
“在向地獄進發，等待你的隻會是瘋狂和死亡。”
“我可能確實能力有限，但你一定小看李清明了。”
“相反，這個判斷是我對他最大的尊重。”葉誌文道，“就像你們的隊名一樣，他已經將目的地告訴所有人了。”
“那難道不是未見過的風景？”
“可那不屬於你，你隻是在後麵推車的，或者乾脆就是那匹馬。”
“那又如何，風景為什麼不屬於推車的？為什麼就不屬於馬？”葉淺猛地轉頭正色道，
“我理解你的傲慢，畢竟你始終都在最前麵。
“但毫無疑問，讓馬車前進的不止是你。
“包括每個車廂內的人，推車的人，甚至是馬。
“他們同樣會向外看，同樣會探頭領略風景，必要的時候甚至會選擇跳車。
“而你的視野反而狹隘了，你隻能看到前麵，從未回頭看一眼。”
“成熟點，葉淺。”葉誌文歎道，“彆用勵誌電視劇裡的說辭來宣泄情感，那隻是安撫常人情緒的雞湯，不要說李清明，我相信就連張青依小姐也會對此不屑一顧。”
“可這就是我的想法，我的視野，我的真理，我的決心！”葉淺狠狠拍著胸口道，“她不喜歡我無所謂，我喜歡她！你看不上這些也無所謂，你永遠都是我的叔叔！是你帶給了我這一切，我依舊感謝你。”
“有些莫名的表達，但並不刺耳。”
“總之，彆再考慮這件事了。”葉淺說著將協議恭恭敬敬地端了回去，“我已經在駛向自己的目的地，每天都會看到周圍的風景，我很確信李清明就是我最重要的合夥人，除非他將我除名，否則我絕不會離開這個隊伍。”
“這樣啊……”葉誌文揉著下巴悠悠道，“我記得你說過，李清明是個可以改變態度的人，隻需要加錢就對了。”
“啊？”葉淺一愣。
“5億，哦不，再多點，20億，你覺得這樣夠了麼？”
“彆……這就沒意思了……”葉淺慌張抬手道，“咱談理想呢，突然來這個不合適啊叔叔……”
“哈哈。”葉誌文笑得合不攏嘴，接過了協議，順勢塞進了前方的機要物品碳化機，同時微微搖頭苦笑道，“那就做好隨時麵對死亡的準備吧，最近儘量彆出學院，這樣安全些。改主意了隨時聯係我，隻要離開向地獄進發，繼續當尖兵也可以，我會給你安排最頂級的資源和隊友。”
“這個我已經有了！”葉淺振奮點頭道。
“那換個方向。”葉誌文抿嘴道，“我可以把你調到北境學院加入張青依的隊伍。”
“！”葉淺瞬間呆滯。
“原來吃這套？”
“不……不是，我就是猶豫了一下……”
“你真的急需一個女友。”葉誌文搖頭道，“愛情的幻想被早點打碎，總好過追著這個遙遠的影子狼狽終生。”
“那……你呢？”葉淺不禁問道，“沒結婚也不生孩子……在所有企業董事中幾乎是唯一的一個了，甚至連個緋聞女友都沒有……”
“我有24個隱藏的情婦定期滿足身體和情感需求，並且每個月會更換一個。”
“。”
“噗……”葉誌文再次克製不住笑了起來，“從表情上看，你似乎真的很期待這個，雖然我沒試過，但將來你做到這些並不難。”
“沒用的！彆亂我純愛黨道心！”
“好吧，好吧，今天已經說了太久，我也該拐向另外一邊了。”葉誌文探身按下傳聲按鈕道，“緩慢停車，讓客人下去。”
“是。”
“？”葉淺又是一愣，“這……現場就給我掉下去？”
“會有順風車的。”葉誌文看著車窗外的後視鏡道，“你一直都很好運。”
……
後方，悄悄尾隨的藍色suv車廂內，依舊在響著眼鏡男主播的銳評。
“我知道，企業董事位次變動嘛，這是經常發生的事，而且離我們都很遠，根本沒什麼關注的必要。
“但葉誌文是個異類，我關注他大概八、九年了，從他擔當未來企業聯盟‘機關事業部’部長的時候就在關注。
“那個時期的未來企業聯盟連五大聯盟都還沒進，業務幾乎隻涉及尖兵事務所，放在現在也是個不入流的小聯盟。
“但就是葉誌文，用兩年的時間親手與機關敲定了數個事關秘境的合作項目，未來企業聯盟的戰略重心也就此朝著秘境技術和開發一往無前。
“在五年內將秘境模擬艙做到了東洲第一，尖兵事務所東洲第一，屬下工匠數量東洲第一，秘境相關品研發、寶藏製造東洲第一。
“同時他們深度與機關合作，也為機關尖兵提供了豐富的配套，現在可以說已經具備了相當濃厚的機關背景，大洋聯盟甚至已經展開了‘反《企業法》’行為起訴，開始圍堵聯盟在外的業務。
“而葉誌文也在這些年來扶搖直上，一路做到了第二大董事。
“在這裡並不是想說什麼個人奮鬥史或者政治陰謀，我隻是從這件事上看到了風向。
“高層的變動永遠是最明確，也最容易被忽略的風向，因為這類事從來都很隱晦，遠不及最新一季《尖兵》的開播那麼熱鬨，但明顯這件事才更關乎未來。
“我首先猜測，葉誌文再次大踏步的上升，意味著未來聯盟在秘境技術上出現了某種突破，這給了他巨大的威望，同時機關也希望他能擁有更高的決策權。
“其次，聯盟旗下企業開始一邊倒地表態效忠，甚至已經威脅到第一董事的地位，這很可能是權力過度的序曲。
“第三，葉誌文雖然在公眾場合總是溫文爾雅，但細細揣摩他的決策和過往成就不難發現，他在秘境技術上絕對是個激進派，並且全盤掌控了整個核心團隊，為此他不得不拚命偽裝自己，並不惜參與每一次事務所尖兵簽約儀式，像個老好人一樣給每個新任企業尖兵戴上徽章。
“這就是葉誌文，極端的能力，極端的野心，外加極端的演技。
“對了，還有極端的克製，他至今未婚，也不曾有過任何女人，身體管理堪比職業運動員，也從來沒有遊艇什麼的，唯一的休假就是藏進山裡閉關冥想。
“這樣的人，我不知道你們看到了什麼，我眼裡反正……嗯……
“世俗的事務對他好像沒有任何吸引力，他卻又在為一個目標義無反顧地前行，那會是什麼呢？大概隻有葉誌文自己知道了吧。
“好，本期銳評就到這裡，我是小蔣，下周見。”
伴著視頻的結束，前方的重裝轎車開始打雙閃逐漸靠邊減速，艾可也忙輕踩下刹車。
“暴露了麼……怎麼說？”
“一開始就是暴露的，當這種人的保鏢是廢物麼。”李清明擺著手道，“還能怎麼，靠邊接人。”
很快，重裝轎車停在了應急車道，葉淺一臉茫然下了車，從司機手中接過了一堆行李，呆呆抱著目視車子駛遠，活像隻被扔到半路上的狗。
“發什麼呆。”後麵突然傳來了熟悉親切又刻薄的聲音，一個黑影從副駕探出頭來，“3秒內上車，不然自己跑回去。”
“啊！”葉淺瞬間淚目，“還真是你們……心裡有我，心裡果然還是有我！！”
“算了，讓他跑回去吧。”李清明合上了車窗。
“彆！！”葉淺哢哢跑來，抱著行李便擠上了車，直接將吉小祥擠成了一坨。
“臥……臥龍好有氣勢……”吉小祥擰巴著臉道，“怕不是經曆了什麼曆史級的談話？”
“我大概能猜到……”殷璃搖著頭道，“你該聽他的，現在追上去還來得及。”
“說什麼呢，就嘮兩句家常。”
葉淺哈哈一笑，撣了撣頭發，一臉陽光地看向明媚的窗外。
好似他那個後排靠窗的少年，分毫未變。
李清明也如第一天見麵一樣哼了一聲。
還是那麼讓人過敏。（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