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平四年(公元61年),邙山之上,時為謁者仆射的耿秉,攜一張滿是灰塵的六弦琴,坐在山頂遠山亭上。他總是喜歡在黃昏的時候到山上彈奏一曲《新宮》,琴音之特點,本應該是高山流水、細水長流的意境,此刻卻變成一曲鏗鏘有力的軍曲,催人奮進。耳聞得琴聲蒼涼悠遠,蕩漾在暮色彌漫的大山之間。間或有遠去西域的駱駝商隊經過,駝鈴聲從遠方傳來,與琴聲一道,糾纏一起再彌散開來。
一曲奏罷,耿秉起身整理自己的衣服,遠望洛陽城中,幾隻紙鳶欲要掙脫那線,隨東南大風朝西北而去。再看那邙山外的先祖帝陵,曾經的顯赫人物多少已經化做塵土?
一閉眼,耿秉便能記起當初自己兒時跟隨父親南征北戰的記憶。仿佛那幾千裡遼闊的疆域,一一向自己走來,邊關處狂沙漫卷,火焰怒吼著焚燒,無數隻禿鷲遮雲蔽日地飛過,隻有那羽毛紛紛揚揚的籠罩而下,無數壯誌男兒倒在金戈鐵馬中,無數張日漸模糊的老人、小孩、婦女麵容,或者微笑、或者哭泣、或者無情,伴隨著漸行漸遠的呐喊聲,天邊雷動的戰鼓像是頭頂轟轟隆隆的雷聲,仿佛在催促:前進,前進、前進!
永平十五年(公元72年)四月,耿秉再次上書,認為時機已到,請求漢明帝劉莊發兵攻打北匈奴。此次耿秉之上書,已經不知是他第幾次請戰。但這次卻和過去不同,從漢明帝經常想起問政的舉動中,不難看出,劉莊已經和自己一樣,早已枕戈待旦、厲兵秣馬多年,千秋霸業,在此一舉。
耿秉認為此戰必開,因為今中原富庶,健兒驍勇,糧秣充足,正是北擊匈奴的大好時機!他還認為,要徹底杜絕西北邊患,必須要徹底剿滅匈奴勢力,隻有如此,才能尋求西北諸境的持久安寧。此外,他還力主戰爭的目的即是要消滅戰爭,因此皇帝陛下應痛下決心,出兵剿滅匈奴,勿要給子孫留下後患!如能成就此等恢宏大業,漢明帝必將名垂青史,受到萬代景仰!劉莊聽罷,頓感激情洋溢,這更加激發其北擊匈奴的雄心壯誌。
是故,耿秉之琴音才得以有如此雄壯激揚之感。
一曲肝腸斷,天涯何處覓知音?
天下之大,卻很少有人能夠和耿秉合奏一曲,更不談懂得他的萬丈豪情和不世雄心,但是耿秉並不孤獨,因為他知道,洛陽城中,有一個人一直很了解他,甚至還被他引為知己。此人正是西域番僧攝摩騰。二人雖然在對待戰爭上的意見不一致,卻也因為對方的才學而生出了惺惺相惜之心,是故二人時常一起論政,耿秉認為胡人等“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力主通過戰爭,迫使匈奴、羌人等歸附中原王朝。而攝摩騰則認為天子應該廣傳佛教,以佛法感化世人,營造祥和生平之大千世界。耿秉雖然不同意他的看法,但對其才學和心胸,卻是殊為敬佩。是故,耿秉曾經多次相勸,希望攝摩騰能夠入朝為官,自己可以向皇帝保舉他,以便其在修身之時,也能夠兼濟天下。
攝摩騰總是一言以拒之:時機未到!
一日,劉莊與群臣剛剛收到西北戰報,言及竇固所領大軍在西北戰場上大勝。消息傳來,舉國歡騰。劉莊竊以為自己必將成為千古明君,受萬世景仰。當晚,劉莊單單召班固入朝覲見。此時班固正在全力寫就《漢書》,此次入朝,劉莊就是希望一向剛正不阿的班固能夠為其此次功業,寫上濃墨重彩的一筆。
當明帝問及班固將如何記述其功過時,班固隻答如實記述。再次試探之下,明帝見其無聽從自己直言、大肆渲染自己功績之意,遂著人賞賜,也算是留下人情。是夜,劉莊夜不能寐,對自己一生之功過反複考量,最終難以出結果,不知不覺之間,已是酣然如夢。夢中忽見一個身高一丈六尺的金人,身上放著光芒,從空中飛進了宮殿。
次日,劉莊在大殿之上,向群臣問及此事可是有何意指。耿秉之好友傅毅也在朝為官,平日裡亦和攝摩騰等高僧有過接觸,於是,他上得前來,欣然答道:“西周太史蘇由推測,一位大聖人在西天誕生。這位聖人降臨人間隻為救苦救難,其信義,於一千年後就能傳入我國。屈指算來,那時至今將近千年,陛下夢到的金人,大概就是這位聖人!據臣所聞,現在西域有位神人,其名叫‘佛’。陛下夢見的必定是他。”
耿秉聽聞,甚是驚奇,心想莫非這就是攝摩騰所說的“時機”?於是當堂告訴劉莊,自己與一位得到高僧攝摩騰頗有交情,此刻他已經返回西域大月氏。陛下可以著人西去拜謁,正好此時西域已經貫通。
劉莊聽後興趣大增,遂命人去西方求取佛的真意。於是選派博士弟子秦景等十二人,擇黃道吉日,前往西域尋佛求法。他們沿洛水而上,向西行去,一路可謂九九八十一難,方才到達大月氏。隻見大月氏舉國上下,寺院眾多,寶塔林立。秦景等人隨即采買大量佛像佛經等物。完畢之後,忽見攝摩騰與另一高僧竺法蘭早已經等在那裡,秦景諸人尚未說明,他二人便已經知曉其來意,並願意隨其東來,借帝王天威,弘揚佛法。一時間,東來尋求佛法的人,都視攝摩騰等為神人也。
因為兩位高僧來時住在大月氏的鴻臚寺,“寺”之名,也是當地居民所稱。故而後世相傳,僧院都稱作“寺”。“永平取經”歸來之時,大部分佛經、佛像都是由一匹白馬跋山涉水地背負而來,故劉莊特命將寺院命名為“白馬寺”,以慰白馬之功勞。
當然,以上都取自古代傳說,真實與否現今難以考證。但佛教從東漢時進入中國,並在南北朝以後日益興盛,則是不爭之事實。並且佛教在以後的中國曆史上,逐漸占據重要地位,與儒家、道家一起,成三足鼎立之勢,維係著中國人的精神係統。
明帝善於以法律治理國家,而且法令分明。夜以繼日上朝理政,幽暗屈枉之事必能陳清。朝廷內外沒有寵幸偏袒的私情,身居王位亦沒有驕傲自負的表現。依據實情判斷案件,用刑至少隻相當於前代的十分之二。因而後人在談及治國之道時,無不首先稱讚建武、永平二位皇帝時的政治。
史載劉莊“乙更儘乃寐,先五更起,率常如此”。可見其確實是一個十分勤政的皇帝,素有愛民之美譽。隻是對待百官臣屬、兄弟外戚,則善用嚴苛峻法進行控製,對待周邊民族,則多以戰事為先。是功是過,尚自難以評說。(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