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變次日的清晨,第三中央還在往赤堇山加派人手。阿美西亞及其附近就更是人煙稀少,悄然無聊,隻能見到溫暖的太陽的底下飄著幾片稀疏的雲,平原幾座瞭望塔處升起的黑煙直直地飛向了天際。
不定型很早就生過火,但它們從海上到陸地上,再到地底基本都不用火,也不曾自主發掘如何用火。黑煙純屬不定型製藥工程的副產品。哨塔在製藥工程以外,哨員隨著行軍隊伍往外走了一批。
但克裡希那大師早交代過,為了預防第二中央和第四中央的反撲,所有哨塔與地底防護俱不能少人。
當時,過了生息期的梔子就在暫代哨員的職責,快快樂樂地遠眺北方的高原的方向,第二中央的主要聚集地就在北方。
“你怎的這幾天這麼開心呀梔子。”
她一位同事檢查電纜後,看到梔子一搖一晃的姿態,忍不住發問道。
梔子隻神秘地給出一陣欣喜的近瓜葉菊的氣味。
不定型的生活極為簡單,複雜的事情是大師們思考的。梔子快樂的來源自然就隻有一項。
那就是自己兄弟汙名的洗清。
就在昨天,克裡希那大師帶回來的話語將李明都徹底撇得一乾二淨。黑天大師的身體記憶親自作證李明都沒有參與盜竊一事,隻是恰好被撞見,又倒黴地被他們運走。除卻那三人以外,阿美西亞中還存在一些邊邊角角略有立場問題的家夥,但沒有一個和李明都扯得上關係。而那盜竊人百合……梔子還想得起來,百合和李明都在地底發水的地方兩相毆打哩!那豈不是更更清白了
她的思想便徹底飛遠了,一會兒飛到天上,想起曾經她們一起背井離鄉加入第四中央的場景,一會兒又落到地下,想起曾經在極地之中所遭遇的一點一滴。從她聽到起,克裡希那的話語就一直盤旋在她的腦海中,伴隨著一點點的風信子的氣味,傳來叫她充滿活力的力量。
隻是轉念,她又想道:
“可是現在風信在哪裡……又會不會受了什麼傷呢”
於是煩惱憂愁又不止地從梔子的心中升起,這個團子沉沉地軟了下來,像是一攤趴在地上的水。
差不多同時,第三中央又傳來消息。梔子便連忙起身問:
“怎麼樣,怎麼樣了”
她那位同事在檢修電纜的同時,也負責接聽的工作。片刻之後,這人露出有些困惑的表情來:
“有一件事情要找你,梔子。”
“什麼事”
那位同事打量著梔子:
“很難說,好像是叫你乘線路膠囊前往赤堇山一趟,好勸個家夥從天上下來。”
“什麼家夥”
梔子自顧自地望著北方,更不解了。
同事說:
“一個風信子味道的不定型。”
梔子立刻知道這個不定型是誰了。喜悅或者憂愁在一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然後全部重新地誕生了。她回過頭來,沉靜地說道:
“走吧。”
至於那清澄的天空之上,最後的飛天還在向上。升天之間的速度並不快,全程速度的最高點大概在略微超過三百公裡每小時的等級,與高鐵相似。保持這個速度想要攀登到靜止軌道或更上方,需要五到六天的時間。
而隻要稍微上升,科裡奧利力就格外明顯。科裡奧利力不是實際存在的力,它是旋轉天體對其表麵進行直線運動的物體的一種慣性的影響,會使得直線運動中的物體的實際方向,在旋轉體係的觀察中,與其理應前往的方向會具有一定程度的偏離。
有個流傳很廣的卡皮羅現象說,北半球的馬桶裡的衝水會形成向左旋轉的漩渦,而南半球馬桶裡的衝水會形成向右旋轉的漩渦,便是因為科裡奧利力的影響。這是個不正確的說法,因為科裡奧利力沒有那麼強,對那麼小的場景的影響乃是微不足道的。
但在大氣的台風、氣旋、季風,以及跨度超過三萬公裡的天梯上,科裡奧利力的力量格外明顯。兩條絲線原本就不能說是完全垂直,如今就更有向西擺動的傾向。
擺動幅度的明顯,拉長到數個小時的向上中,李明都親身可曆。
在第一個小時以後,他已經抵達了地麵十萬米以外的高空。按照李明都作為人類的記憶,地球已知能飛得最高的鳥是一種兀鷲,這種生活在非洲的腐獵者能見到一萬一千米的天地。而人類的飛機通常也隻能在兩萬餘米上下的世界遨遊。
這些微末的生靈僅靠自己的蠻力所能抵達的高度,與他現在正在進行的長征曆程相比,已是不值一提。
這最初的一站便是一個既沒有生命也沒有機械的地方。
縱然是這顆對於個人而言幾乎是無限大的天體也逐漸縮小,露出了其蔚藍色的邊界。邊界的那一邊便是這顆星球浩瀚的大洋。
李明都從沒有想到自己第一次見到海,會是在數十萬米的天上、遙瞰地平線以外的世界的時分。
這裡的設備一應俱全,食物足夠原定的六個飛天吃上一個月。李明都檢查過儀表,赤堇山仍在通過第二根輔線源源不斷地向升天之間提供電力,內置的生物蓄電池甚至還沒有任何的消耗。
“但……能夠登上嗎”
他閉上眼睛,腦海裡浮現出了無上明星那若有若無的花紋。
許多儀表的讀數,李明都並看不懂,但他大約地知道附近高能量的輻射正在增多。這種輻射的異常增多讓他感到不安。他剛剛想要檢查一下,但另一個儀表發出了滋滋的聲音。李明都嚇了一條,結果滋滋的聲音在一會兒,逐漸變成了可以聽懂的音響:
“同胞,你知道、你在做多危險的事情嗎”
沒有氣味的純聲波,在不定型中屬於新式語言,好比使用聲波的人類剛剛發明的文字或者網絡的火星文,磕絆得可怕,聽不利索。
這是來自地表的聲音。
那邊儘力地用有限的詞彙表達了他們的勸說:
“你是第三中央的,不需要登上明星。第四中央想要登上明星的企圖對於所有、是沒責任的(不負責任的)。”
李明都重新放下心來。
他沒有做出任何的回應,隻靠在艙室的邊緣,感受自身的輕盈,安靜地縮成一團,然後目送過去世界的下降。
根據他以前從荊豆那裡聽來的知識,赤堇山地麵指揮部無權強停升天之間。根本的操作設計上,升天之間就需要兩方配合才能下降。除此以外的終止隻有暴力的手段,譬如停止供電,譬如割斷天線。
他不怕死。
怕死就不會上天梯。
久久沒有回應的升天之間,叫赤堇山高塔裡的氣氛壓抑得可怕。
白蘭心急如焚,靠在窗邊上想要遙瞰天空。但那時的天空早已見不到任何升天之間的影子。被注射了無力劑癱倒在一邊的第四中央的指揮員快意地看著他們的舉動。
“你們當真是沒有強停的手段你們這可能是在殺死同類呀!”
“長官,不是我不想說。”指揮員笑了起來,“是真的沒有。你去問其他的底下的那些不定型,它們也都會說沒有。一切的操控都在上麵,下麵是決計乾涉不了的。要知道,飛天們一定會完成我們中央的第一夙願。而在下麵的,能操作的那些不定型可未必,那就怎麼能讓次要的妨礙主要的呢誰都知道這是一場有去無回之旅。正是因為有去無回,所以敢於去做的家夥才能被曆史銘記呀!而我……我也是個膽小鬼……唉……我也是個膽小鬼……”
說著說著,他居然痛哭流涕起來,充斥著對李明都的豔羨,與對自己的痛恨。
白蘭知道這家夥完全溝通不了,他問接聽員:
“風信的姊妹在路上了嗎”
接聽員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