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能細說嗎”
“這就涉及到部裡對既有的幾次案例的分析啦。除非在屋子裡麵的目標突發奇想,願意和我、或者你們聊聊,聊天說他的經曆,不然我也沒辦法知道詳情。”
兩個警衛中較為年輕的那位一邊搓牌,一邊說:
“關於這個……我還記得你們之前在討論諾維科夫自洽性原則,那原則對他起不起效”他那時還在網上搜索了好一陣子。
張醫生講:
“這個原則到底成不成立還說不清嘛。何況就算成立了,譬如說,就算你預知了未來,但隻預知了一個模糊的未來。那你現在要做什麼呢”
“嗯……反抗未來”
年輕的警衛則說:
“我倒覺得什麼都不做會比較好吧,如果未來是注定的話。做什麼都是一樣的……”
“哈哈,你看,你們就出現了兩種選擇。不論未來或者現在是什麼樣的,曆史到底是不是自洽的,人總得做一個選擇。當然也有像老哥你,今天老婆問你今天吃點什麼呀你回答道今天隨便吃點什麼。哈哈,你老婆沒準就會回你一嘴,隨便就是最難的選擇!隨便在哪裡買,隨便又該怎麼做是啊,什麼都不做,是怎麼個做法是在原地不動靜止到死亡,還是佯裝不知道,按照自己想象中的既往的生活前行,又或者是……乾脆直接自殺畢竟隻要還活著,人就不停地在做事。那問題又回到原點了,倘若我們還活著,那我們到底要怎麼做呢”
年輕的警衛臉一紅,不好意思地說道:
“我還沒老婆呢……”
剩下兩個人發出驚訝的聲響,話題自然而然地轉到對這唯一一個單身漢的捉弄上。而屋子外麵不知何時,又飄起了細雪。
沒有陰雲的晴空下,細雪停一陣飄一陣。路不見厚,隻樹木累起了更多的寒霜。
時間穿越的穿梭的話題由來已久,人類在過去就有對此的暢想,而進入二十世紀後,意外的、居然得到了新生科學的應許。儘管這種應許更接近於新生科學理論本身具備的未完成的缺陷,而這種缺陷又經由了誤讀,不過由於熱度驚人,各界人士都給予了各自不同的回應。
諾維科夫自洽性原則正誕生於這種背景。羅國科學家諾維科夫多次討論了用以解決廣義相對論問題的閉合時間曲線存在的可能性與如果存在的運作原理,他和他的同事們認為曆史或者時間線並不會發生改變。假設存在某種時間穿越引起了改變,那麼如今的現實已經就是經過了“所有的改變”後的最後結果。
這個想法在文學界早有討論,在科學界正式提出後,就更廣泛地被使用在創作中,往往聽上去像是某種必然的宿命。
不過諾維科夫或其他科學家的原意,其實更接近於另一方麵。
譬如說人不能憑空飛天,這是重力的束縛。
譬如說人不能穿牆,這是物質的宏觀規律的束縛。
那麼,時間穿越不會引起曆史的改變,或者實際上不可能時間穿越,也來自於某種曆史自洽性的束縛,也不過是物理規律的一種,與宿命論或者人的自由意誌論均沒有聯係。
“人無往不在物理規律的枷鎖之中,而這種枷鎖,卻又是支撐人類這種東西可以存在並得以存在的必然。”
秋陰重新接管了任務。時晴便偷得了一時的空閒,她在第二天請了個假去看望老人了。
她們的父親在秋陰出生前就犧牲了,而她們的母親後來鬱鬱不樂,人們說是出了精神問題,在發現這種精神問題前,她就在實驗室裡口服過量的氰化物自殺身亡。至今時晴仍然不知道母親自殺的緣由。後來是她們已經退休的奶奶領起了照顧他們的職責。她們的奶奶很久以前曾經反複念叨上述那句話,說這是她們的母親一直在說的。
時晴記了很久。
時晴她們生得晚,老太太現在的年歲已經七十了。她的丈夫死得早,又響應了早期的政策,因此她的一生隻有一個兒子。值得一提的是,虞國不流行妻子改姓的文化,時晴與秋陰跟的是父親與爺爺的姓,而老太太原本姓唐。唐老太太是個身材矮小的人,不過體格很結實。她的麵部有幾處顏色很深,但眼角五官依稀地還能看出點時晴或秋陰的模樣,年輕時候肯定也是端正漂亮的。
與一般對女性的憧憬不同,唐老太太性子其實有點馬虎,她並不很愛乾淨,也不甚關心自己。相比起照料自己,她更喜歡料理植物,從地上的大宅子搬進了高樓的小屋子裡後,她在陽台上養了一塊小田,對那些個田裡的西紅柿、茉莉花、仙人球還有草莓,都要比自己注意得多。
時晴乘著電梯抵達三樓剛剛開門,就見到老太太正對著那一小塊的田在笑。她的眼睛非常溫柔,而她笑起來的時候,便會帶著眼旁的皺紋眯起,笑得可愛,像是天真的嬰孩。
“怎麼有空來看我呀囡囡。”
兩個人坐在沙發上,老太太打開了電視,時晴很久沒看電視了,有些局促。
“就是突然想見見奶奶。”
她依偎在老人的邊上,像是孩子親昵地依偎在母親的身旁。老太太對此特彆受用,她又笑了起來。
時晴不先說話,她就先問道:
“大囡,你和小囡你們是不是一起在做一件新差事。對喲,千萬彆告訴奶奶!我知道有條例,嚴肅的!……不過,我就問問,嚴不嚴重呀,會不會出什麼大事情”
時晴其實不太想談這份工作。她把自己的臉靠在那粗糙的麻布所做成的老式圍巾上輕輕地磨蹭了下,遲疑地說道:
“這個真的難說,奶奶……大家都說重要,不過目前來看,還比不上其他幾個項目已有的預期那。但若說是不重要,也絕不是。這種重要,可能就像……極遙遠的、關心太陽會不會爆炸一樣……”
不論如何,億年後或者億年前都顯得太過遙遠了。唐虞文明的曆史通常認為是上下五千年,考慮到更早以前的神話般的故事,怎麼也不會超過一萬年。然而,目前三例中,最短的三億年足夠唐虞文明重生與毀滅三萬次,也足夠全部的智人的曆史開始與結束一千次。
在三億年前,地球還在泥盆紀。兩棲動物才剛剛出現。
人類一切可能的先祖還在地表蜿蜒地爬行。
然而,時晴轉念又想道,期待的重現確實重現了,期待的往過去時代的穿越也確實出現了,甚至還發生了意料外的接觸,無跡可尋的突發案例像是某種不能解釋的謎,那麼在第四次或第五次穿越中出現任何不能預料的狀況本身,似乎又是可以預料的。
她說不準,但這一切都不需要告訴老人。
“彆出什麼大事就好。你們涉及的事情要麼是有人搞錯了,要麼就……總嚇人得很。”
她看到老人的麵色舒展開來了,是對她們的擔心落下了地。
冬日的陽光,眩目地照耀在老人小小的一塊田地上。室內沒有暖氣,陽台倒是有暖氣維持盆栽、架子和泥土們的溫度。老人小小的田地沒有枯萎,綠葉閃著小小的光華。
她說:
“最近可能是老了,總是有些心神不寧……總是能夢見小時候的事情。天空上滿布烏雲,海水渾濁得流著汙……”
時晴想起來,老人的小時候處在第三次世界大戰爆發的期間。(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