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就在這時,底下的冰殼一時滑膩,使得衛星車忽的在幾乎無重力的環境中難以動彈。
底下的行走架因為力度參數的自動調整錯誤而踩入冰雪深處。陸全並不慌張,這種情況偶有出現,他說:
“兩位學問家小心點,我要叫車子稍微動一下了。”
醫生和周正襟危坐。
下一瞬間,衛星車後方的主推進器噴出等離子的火花,吹融了地殼表麵的冰雪。接著副推進器進行調整,衛星車從冰雪中拔出,短暫漂浮在空中,滑翔數百米後,便重新輕巧地落到了地殼的表麵。
醫生是後土城人,也是太空探索第一線,對這種小事故及其處理並不感到驚訝,他對陸全說:
“繼續向前走吧,按地圖繞個線路我們就返回,休息一晚上再伺行動。”
接著,他頓了下,又對周說:
“看樣子,這一趟行動確實是要徒勞無功了。”
隻是他側頭去望的時候,才發現周完全沒有在聽他講話,而衛星車的上部已經打開。周所使用的代人的人體從衛星車中站了起來,連著安全帶輕飄飄地浮在半空。
在那頭盔上一字排開的八顆電子眼緊緊盯著他們剛剛離開的地方。那一片冰殼因為等離子火焰的燒灼已有部分化作一陣輕煙,像是彗星的尾巴一樣隨著公轉而向著無際的太空散逸。
冰殼的下麵露出了些許堅實的簡單的灰黑色的岩麵。石頭的表麵有著無規律的、無意義的自然紋理。
醫生輕撫腰間。連著安全帶的太空服提供了一點微末的動力,讓他扶著衛星車的邊緣漂浮起來。
土星黯然的光輝不足以照亮他們的視野。陸全按鍵,衛星車的探照燈便從抓地架中展開明晃晃地照亮了雪白的原野。
起伏不定的白堊色的大地閃著暗淡的光芒。岩石的表麵不如冰雪明亮。
“那裡什麼也沒有。”
“不,不,不。”
周喃喃地搖頭,他陷入到思索中去了。
醫生仍不理解,迷惑的目光凝視著被蒸發的部分,好一會兒,他也頓了頓。
地勢……地勢是不一樣的。這是一個隕石坑、環形坑的外沿。、
而周比他更早地意識到這點,他對陸全喊道,“鎮星號能把這一片冰雪融化,或者向下鑽洞嗎”
陸全說:
“融化有危險,但鑽洞很簡單,不過我需要彆人配合我。”
醫生飄回衛星車的位置:
“要一個還是兩個”
“一個吧,把我的大副叫回來就好。”
兩個人對視一眼,網絡裡已交談過。衛星車很快回到了鎮星號內部。在休眠倉內,醫生沉入黑暗,陸全的大副睜開了眼睛,他不解道:
“有什麼事找我”
“有新的任務。”
陸全一絲不苟地說道。
在短暫等待的時間中,鎮星號召回了所有在外的小型機械。接著,重新起飛,貼著土衛十六的表麵回到了先前他們陷落的位置。而在這之前,周已經草擬了初步的方案,交由了後土城。
在等待審核的時間裡,鎮星號先尋求了一個合適的位置,將自己牢牢地固定在這片無名的雪野裸露出的岩石上,好像緊緊貼在牆上的小蟲。
從鎮星號的邊緣像是向計算中的環形坑的位置伸出了支架,支架上安裝了鑽頭,鑽頭可以鑽入雪野。
“這東西不足以抵達最深處吧”
周不解道。
陸全點了點頭:
“科學家,是這樣的,它確實不能到最深處。這鑽頭在實際作用中主要是為了檢測土質、岩質與雪質的。負責勘探的另有裝置。”
“那是什麼我不太了解太空的事情。”
周說。
在陸全身旁的大副便笑了笑:
“這個簡單,科學家,你且好好仔細地看看我們的鑽頭,它在主體部分、這一根杆子上是不是有開合縫。”
因為鎮星號的來訪,百萬年不曾變化的碎屑被震離了土衛十六的表麵,像是塵埃一樣順著微小的重力在太空中緩慢地漂浮。
周靠著太空服給予的動力轉身,很快來到了淩在冰殼表麵的鑽頭之上。他果然看到了可以開啟的縫隙,像是刀劍上用於放血的致命的凹槽。
大副笑著講:
“裡麵有我們的小型蠕蟲形鑽地機器人。這些機器人就像蟲子在土裡爬行一樣,可以不乾擾土質雪質,就進入到……極深的地方,好好地把裡麵看個徹徹底底。不過事先說好,從電磁中,我們什麼都沒看見。”
他們事先已觀測了這裡的磁場,並無發現。
“但願如此……”
就著三十個月亮的月色,周沉思地點了點頭。
而那時,一月十二日即將走向結束,一月十三日正要黎明。
一月十三日。
這個日子在曆史上同樣不曾被冠名,與其他上百個日子一樣,它是平平無奇的。不過在今天,相比起其他同樣籍籍無名的日子,比如一月十一日,它與一月十二日都有一點小小的機會,因人類的曆史的浪潮而被冠名以成為一個值得紀念的銘記的日子。
這個日子究竟有多麼紀念,則取決於人類在土衛十六上所能得到的發現。
或許,它依然有能是平平無奇的機會。
如果日子可以選擇,它們會選擇是平平無奇,還是縱身一躍呢
從後來的記錄看,大約在十二日的二十三時,後土城發出了準許的命令。這個命令大約花費了一分鐘才準確無誤地被鎮星號讀取。陸全按照操作規範說:
“科學家,我們上船吧,外麵是危險的。”
其他兩個太空人欣然同意。站在這遠離人間的邊緣世界的三雙眼睛陸續回到了飛船的內裡。
站在土星上所能凝視的便隻剩下一艘鋼鐵織作的飛船,像是無機的生命匍匐在土衛十六岩殼的表側。
在進入飛船前,大副向著頭頂看了一眼。
土星已經在太空中隱沒,土衛十六已經來到了土星的另一頭。它終其一生為之旋轉的星辰每天都會有一個時刻隻會剩下一輪像是日全食般黑暗的倒影。
在這倒影的兩旁,是站在這個角度所絕看不見的好似無限延展的發亮的星環。
也就是在這兩個平平無奇的顯示器裡已陸陸續續傳來了一些簡單的關於物質分布的圖像。
他們看到了泥土,也看到了冰塊,看到了甲烷冰、氨冰還有氫氧的冰。在這些冰塊的底下,人們看到了一些有機物。
在太陽係的冰質天體中,有機物的分布並不稀少。不過簡單的有機物不與生物畫等號。這沒有什麼值得驚訝的,連上報的必要也沒有,隻需要簡單記錄即可。
那時,地球上尤且歌花舞柳,李明都所唯一熟識的秋陰正在列車上走遍祖國的大江南北。前段時間,她已經去過她所關心的錫蘭島。在那裡,她什麼也沒有收獲,隻被駐紮在那兒的國際慈善機構帶著作為大國客人的她在錫蘭島上最好的劇院裡看了一場莫紮特的唐璜。
在月球上,人們過著一種與地球上相似的平靜的隻操心一些自己幻想中的問題的生活,老組長琢磨著應該在春節到來前開一場宴會。他很喜歡宴會,但在月球上找不到願意赴宴的人。他喝得爛醉後,跑到李明都的房間裡,忽的說他感到非常寂寞。
而那時,李明都的脖子上沒有係著不定型。他側目遠眺,從窗戶裡看到了一個明亮的地球和遠處同樣明亮的土星。
後土城裡,代人正在準備繁複的文稿。這些互相製約的文稿、彙報、報告永遠寫不完,但誰都不會說去取締它。
一個人對醫生說:
“你可好了。”
“我怎麼算好了”
他笑著問。
兩個人格勾肩搭背,靠在一顆樹前。樹長在一片被陽光照耀的網絡草原上。在醫生的旁邊有個虛擬的屏幕,屏幕是從鎮星號上同步來的情報。
“挑了個簡單的活計。我覺得你們這個活計一輩子也出不了什麼結果,就像那些什麼悖論法球,是這個名字吧,還有綜合,鋯石,伯吉斯頁岩或者熱河,還有一切以前是謎的東西。”
“你要說簡單,確實這兩個月我過得還挺輕鬆的。”
醫生笑道:
“但小教師,你也知道,我這個人閒不住,還是希望多做點事情的。”
與此同時,屏幕裡不停發出了輕微的響動。那是鑽地蠕蟲機器的聲傳感器所帶來的來自土衛十六的冰雪的輕響。
“你看……”他的同伴說,“你們的機器掉進坑裡去了。”
“哦,果然是有個被冰殼掩蓋的環形坑嗎”
醫生邊笑邊側頭,準備再瞄一眼就去休息。
也就是這時,他看到鑽地蠕蟲機器落到了冰雪的底部。
“電磁”的視野依舊寂寥無聲。“熱”的視野同樣平坦得沒有任何變化。
唯獨光線隨著蠕蟲機器的掉落與搖動。
接著一點一滴,仿佛雨水落到了海裡引起漣漪。整個黑暗的空間豁然泛起光華,沿著曼妙的立方晶係抽象的幾何構造的紋理向著四麵八方泛濫。
光線曲折變化,像是在鏡子的迷宮裡來回折射反射,他們便看到了一連串無限地、遵守理想的平麵幾何的六邊形、四邊形與十二邊形的形狀。
兩人頓時噤聲,僵硬地站起身來。
幸運的日子是一月十三日。
在兩天前,鎮星號來到了土衛十六的表麵。
在萬年或者億年前,龐然的晶體落在了土衛十六的深處。蠕蟲機器在晶體的表麵爬行,晶體表麵的紋理就越來越亮。(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