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瞥去,看到一輛車上,康采芙和康鼎、那位公務工作者還有其他幾個有點眼熟的家夥被一群人困在車上。康鼎這人率先打開電台,或者是想組織起來這批逃難者,但顯然他不能服眾。人們好像在和他爭議關於食物和水的事情。
據理力爭的是康鼎。采芙基本不說話,躲在車窗後頭像是在旁觀。秋陰看到了她,她也看到了秋陰,然後閃了閃眼睛,比了個抱歉的手勢。
秋陰不明所以,在旁等待。
幾分鐘後,外麵刮起一陣妖風。大地忽然起伏了一下,秋陰差點沒站穩摔下來,人群也被驚嚇,匆匆散去。
采芙打開車門,大膽地走出來了:
“你是來找我的”
“是的,我有個**十歲的老阿婆,她的舊病複發了。”
在采芙的引導下,秋陰詳細地描述了麗水的症狀。采芙越聽越是皺起眉頭。
“這或許不是舊病。”
“那是什麼”
“可能是一種急性胃腸道傳染病,對更多數的人說非常危險。我們應該把她隔離開來。”
秋陰呆呆地問道:
“隔離到哪裡去要清理車艙嗎”
采芙努力地在想了:
“是的,空間也不用太大,小車的後車艙能讓人躺下來也夠了。就用簾布,支上鋼板做一個封閉的空間,然後飯食的話,就從車窗遞過去。但切記不要直接接觸。”
“有什麼藥嗎”
她說:
“我去看看。”
秋陰帶著瓶采芙從彆處調度來的一小瓶抗生素回去了。已經過去了些時間,那時車隊的上方映照著柔和的綠光,以密集的小行星群為主體的樹木重新升到高空,與東方的蒼青色輝映成趣,仿佛神話中的仙境。
天空儘管晴朗,但陰風陣陣,天空中有許多枯枝敗葉破絮斷繩在飛。一個個車頂平台上已不見有人。說是走,更像是攀登與爬行,高低不同的車廂裡幾十雙眼睛看到一雙因勞動布滿繭子的女人的手抓著車邊車角,在車廂上爬。
回去後,秋陰把采芙的說法告訴了麗水的女兒。
麗水的女兒與秋陰一合計,便一起從各處撿拾些報紙、木板來隔離車輛的前後。誰知麗水見到他們把車窗鎖死,又把前座堵住時,七八十歲的老人抓住秋陰的手,竟像個孩子似的哭鬨起來:
“大姐姐,彆把我一個人拋在這裡!我爸爸媽媽在哪裡呀!”
聽到大人的哭鬨,饑餓的小孩子大聲哭起來。
麗水的女兒一邊撫慰她的兒子,一邊苦惱地說:
“我媽可能已經燒糊塗啦。”
她還一邊摸著自己乾癟的兔房,一邊堅定不移地說:
“彆管她,我們做我們的。”
秋陰呆在麗水的旁邊:
“她既然抓著我的手,我就來照顧她吧。你也不用裝隔板了,你和我一起把麗水攙到我的車裡去吧。”
麗水的女兒詫異地望著這個古怪的古代人,她對此雖然不解,但欣喜若狂。麗水糊塗了,但還有一點走動的力氣。古代人和麗水的女兒一起把她攙進了秋陰那輛產自二一零零年的自動汽車裡。
麗水這時好像才明白過來,想要觸摸女兒的手。女兒一邊走去一邊輕聲拍打著她的兒子的背部。老婦人可能是又不舒服,難受地躺倒在座椅上,伸著頭朝車外,努力地不嘔吐在裡麵。秋陰輕輕地撫摸著痛苦不堪的老婦人,腦袋轉過去,眼睛在眺望外麵的夜色。
原野照舊一片漆黑,翠綠的天空重新被雲遮擋了去。黑雲摧壓著大地,一圈圈的渦旋好像正在醞釀著更加強大的風暴。在風暴來臨的前頭,空中飄舞著越來越多的碎屑,沙塵混著鐵與樹的粉末如細雨般繽紛飄落。萬物的輪廓模糊不清。車隊偶爾前進一陣,一陣也不過是幾十米。人們在爭吵,她聽到似乎是大車從擁擠的車隊裡被一路調度出來,裝上了設備,勉強在組織清理雪了。
“或者一切都在變好。”
她想。
秋陰笑了起來。老人興許是被她的笑聲感染,在昏沉中也露出了幸福的表情。
難耐的饑餓又維持了兩天,秋陰自己的食物是在第三天吃光的,她匆匆來到樓蘭的時候,自動車裡隻裝了夠到達基地的糧草,因為有麗水接應,所以這些糧草省了下來,也用儘在現在。至於水,在第四天起,原本用來裝氣泡飲水的塑料瓶裡已經裝滿了她們倆的尿。差不多也是這時候,電台不再響了。不知道是康鼎放棄了,還是車載電台出現了問題。
車隊既沒有前進,風暴中也不見有人到來。天氣越來越差,人們根本無法外出。大風吹來的沙塵大片大片地埋在車與車之間,連清理都做不到,幾輛小車根本沉沒在塵土裡,不見蹤影。有一次,她看到車外晃著幾個影子,吃了一嘴的沙,在撿落在沙土裡的樹枝。然後一個人可能是沒站穩,在一個跳躍間沒能著地,而被妖風刮起。自此以後,大風的時候,人們的外出更少,而車門更緊。
再一天的半夜,秋陰餓得半夜醒來,看到外麵天氣晴朗起來,蓮華、樹木、玉盤還有火團在空中第一批地出現了。星光映照著夜色像是清晨,雲朵閃爍著妙不可言的神話般的華光。她心情正愉快著,看到有幾個人影背在窗外又是走又是停,還有人站在她的車頂,就像她站在其他人的車頂一樣。
“人們已經可以在外麵行走了,那我們又可以往前推進了……”
秋陰心想,然後乏力地勉強翻了個身,從正對前車窗變成了背對前車窗。前車窗也是霧蒙蒙的,兩個影子落在窗上。
她聽到他們商量道:
“哥,要不我們把裡麵的人煮了吧。你看她好像不是我們基地的人。”
秋陰抖了抖,以為自己聽錯了。她攥著個端不敢亂動。
“你彆開玩笑!”
另一個人推攘著小聲嗬斥。聽到嗬斥的秋陰反而顫了顫,她表麵上依然不動聲色。
那個“大哥”繼續說道:
“要看看情況……”
秋陰意識到她沒有聽錯話。
車隊的空氣中逐漸彌漫著一股死氣,但沒過多久,天氣似是在好轉,那些想象中的暴風沒有到來。一天,在秋陰給麗水喂點黃水時,麗水罕見地、清醒了一會兒。她似乎很明白自己為什麼躺在這輛小車的後座,老人睜著一雙閃著天真光彩的年邁的眼睛,好聲好氣地問道:
“姑娘,你怎麼一個人在這裡呀”
“我不是從錫蘭島回來,到了基地過年,現在是在和大家一起撤離到樓蘭嗎”
秋陰笑道。
“對的……我們是在撤離基地,要到樓蘭去……”
在她們說話的時候,天上的雲霾又散去許多,殘餘在天際的雲朵閃著豔麗的彩色,萬裡碧空如洗,一截截地把陰雲驅趕到地平線的另一頭。陽光從百億顆星星的背後射來,絢爛地照耀著大地。金屬的外皮也因此變得金光熠熠。從東南方向吹來的風依舊很大,但不足以把人吹走。許多人已經敢於與能夠走出車外。車頂上傳來一連串清脆的腳步聲,幾個人幾個人聚著團的走在外麵,有人在輕輕地敲其他的車廂。車廂裡的許多眼睛倒映在黑魆魆的窗裡,像是夜裡餓極了的狼。
但秋陰越發緊張,她嚴肅地往外瞥視,左顧右看。明媚的陽光照耀著她的車子。身後背陽的黑暗裡,麗水努力地睜開眼睛說:
“剛才我做了一個夢,大姐姐。”
“夢,做了什麼樣的夢呀”
秋陰撫慰著這個老人,目光仍朝著外麵。麗水的手輕舉著,好似想要碰到秋陰的手。枯槁的指尖伸入窗外射來的陽光,碰著了輪廓分明的灰塵。
“夢見了我們成功撤退到了樓蘭。”
外麵整個世界被黑暗塵封已久的輪廓正因豔麗的陽光浮出一層奇異的金綠色。對於站在那些最高的車的頂部的人而言,他們第一次地、好像是第一次地看到了這個世界。樓蘭應該還是很遠,但那些郊區的牧場的工廠的建築廠房的基地的屋子往往被削掉一半,露出它一片狼藉的內在。那些監測塔網絡塔無線電塔則已經傾塌了。倒下來的塔像是橫在大荒丘陵上的橋梁。
曾經被綠化過的草原再度變成了光禿禿的沙漠。過去的一切努力已經蕩然無存,隻剩下幾顆可能是一百年前植物造林運動所留下的梭梭。在先前的昏天黑地裡,梭梭的葉子也已一片片地零落了。光禿禿的杆子還有它的根莖被現在聰明的人挖出煮來下鍋。
車隊仍是一片不祥的沉默。十來個人圍著一輛好的沒有損壞的車,輕輕地敲著車門。
她看到車裡的主人驚惶地看著外麵的人,隨之外來者便把他拖出來,然後坐進了他的車裡。原來的車主憤怒地打量著車裡的人,外來的人向車主勾了勾中指。
呆在車裡的秋陰更加默不作聲,不敢發出任何聲響。
沉浸在自己世界裡的麗水則自顧自地說:
“我夢到你帶著我在樓蘭裡走,我們重新拜訪了以前的家屬院。你可能不知道家屬院有一部分還沒拆掉……它變成了故居。因為這居所裡曾經出過一位了不起的科學家。那位科學家是誰來著……我已經忘記了,我也不認識他。”
秋陰默默地聽著。
對於家屬院,她沒有記憶。她的童年隻剩下了一係列讓她不願回想又忍不住回想與她、母親還有時晴有關的縮影。
“國際化、友好、與全球的一體化……這是我在成年時,許多人念叨的詞語。據說是因為這兩個詞語的原因,像基地這樣的秘密武裝東西,人們說靠著天上衛星的能力早就被看到了,因此是不合時宜的,要消失的。在基地裁撤的時候,我什麼都沒有拿到,隻拿到了一個父親的茶杯,茶杯上刻著他的名字……對了,不知道你還記得嗎秋陰姐姐。”
“什麼”
麗水又使勁地伸出手來。
秋陰緊緊握住麗水的手,聽到她說:
“我的父親忙碌於工作,我的母親是最多照看我的。在上小學的時候,我的成績很差,母親老是因此愁眉苦臉,她在老師的要求下輔導我,但我總是做不到她想要的那樣好。有一次,你來我們家拜訪,那時我在做數學題,數學的數字在我的腦海裡像一團漿糊一樣,我怎麼也分不清楚,我看到你就感覺好難過,怎麼我這麼丟人的樣子被大姐姐看見了,母親也特彆難過焦躁,焦躁於我那麼簡單的題目也搞不清楚,她的聲音越來越大……你等候片刻,站起身來,你大聲對她說‘姐姐,你這樣做不好,小孩子哪裡懂這些’。你製止了我的媽媽,我的媽媽和你說起話來。你肯定不知道,我當時在偷偷瞄你,看著你自信的神采……秋陰姐姐,你當時真的好漂亮啊。我就想要是我長大後,能成為像你一樣溫柔又漂亮的大女孩就好了。”
“我……”
秋陰摩挲著老人粗糙的手。外麵吵鬨聲音越來越大,她轉過眼就看到兩個人廝打起來。一個人被另一個人摔倒在地上,後者用膝蓋把前者的腦袋壓倒在地上,還叫他往地裡陷。其他人就從他的車子裡拿出事物開始大快朵頤起來。
他們吃得凶猛,不過幾分鐘已經解決了這車主節約下來的存糧。包裝袋被扔了一地。倒在地上的人抓住了包裝袋,伸出舌頭在塑料紙上舔了舔。
有人瞄到了她的車,秋陰一時恍惚,她低過頭,竟是不敢出聲,也不敢乾涉。
這樣,她們好像就是安全的。
麗水好像聽不見外界的聲響,她蒼蒼的白發輕輕蹭了蹭秋陰的胳膊,在恍惚中說:
“我的一生中曾有有好多想要銘記的人,但當他們真正死去以後,也許是我冷血……我去世的爸爸說過我冷血……他們就好像隱藏在一片朦朦朧朧的霧背後,看不清晰了。關於他們的事情,我也就是不大會去想了。我還是小孩子的時候,青年的時候,還有我第一次結婚後的時間,現在想來明明是應該快樂的,但卻覺得格外疏遠、遙遠、像是在另一個世界。但不知怎的,幾個月前在國道的旁邊見到了你,姐姐,好像那些時光就又回來了一樣。那些活生生的記憶,原來不是我一個人老年癡呆的妄想,是真的……原來,曾經,人類是那麼脆弱,他們不會用機器、沒有義肢、也不需要代人,他們活個七八十歲就會死了。像我這樣的,好像是以前沒有過的。”
麗水一口氣說了那麼多話,感到自己氣悶得厲害,胃裡翻滾疼得可怕而縮成了一團。秋陰輕輕地拍著她的背。麗水忍不住嘔吐,被吐出的胃水裡融著一小塊的金屬,那是四年前改造自然胃的手術所需用到的零器件。
這一小塊金屬像沙子一樣,在車窗外的陽光裡閃爍著明亮的光。上方耀眼的晴空中,被吹散的烏雲像是年輕的姑娘剪下的發絲,在一顆蔚藍色的巨行星的邊緣莊嚴地飄動著。
“原來,”麗水忍耐著這無處不在的彩光,“有那麼一個時代,沒有電,家屬院裡經常會停電,會停水,會突然什麼都沒有,人們要去井裡打水喝,人們要忍受一個黑暗的夜晚。”
“原來我們當初是住在一大片林子的旁邊,而不是住在地下的。我經常偷偷跑出去,大哥哥們把自己摘到的酸酸的果實分享給我們吃。我不敢吃那果實,因為老師說野果可能是有毒的。但我又想,如果隻吃一個,那中毒也不會死吧,可我總是嘴饞,吃著吃著就吃完了……”
外麵的騷亂稍微平靜了一點。
因為風重新刮了起來,誰也不願意、也不能在這大風中行動。
餓極的人們在車裡等待。而車隊止步不前,已經不再有人認為樓蘭或者西北軍區還能援救他們了,甚至這全部人類的世界可能已經不存在了。
這個絕望的念頭熊熊地在剩下來的逃亡者們的腦袋中燃燒。
周圍的安靜似乎讓麗水感到好了一些。她從昏沉中醒來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像孩子尋找母親一樣摸索並抓住秋陰的袖子,說:
“還有,大姐姐,你記得我們原來其實不住在鋼鐵裡,不住在飛船裡,也不住在車裡,而是住在一種叫做磚頭的東西堆成的房間裡。它就像積木一樣,但不是由機器控製的,而是人自己堆起來的……當時,我真不理解是什麼東西把這些石頭塊粘得那麼緊呢,總是看到一點裂痕就害怕房屋倒下,總覺得自己腳底的地板是傾斜的,不是平的。”
她的耳朵嗡嗡地響著。
直到一百多年後,她仍然還對過去的那些音樂記憶猶新。
她輕輕地哼著一百年前母親願她入睡而唱的歌。
天已將暮!黃昏持續了四個小時或者五個小時,太陽確實背對了地球,然而群星的反射使得地球的東方依然籠罩在一片冥冥的亮采之中。
疾病改變了張麗水的模樣。幾個月前秋陰見到的麗水依稀還能見到那點孩提時代的輪廓。然而現在的短短數日,她已經完全不是原來的樣子了,眼珠被蓋在眼皮的褶子裡,她正在失去一切光彩和生氣。
“儘管我走過了那麼長的路,但二十歲以後的路,每走一步,每一次世界的變化,每一項科技的爆發,都讓我感到慌張,過去遭到的一切全部被否定,未來是一條寬敞陌生的大道。”
她在車座上想要直起自己那又老又小的身子去找自己的女兒,最後卻隻能依靠秋陰的攙扶。
她和秋陰一起看到了外麵閃爍的人影。
白日裡被奪取車輛的主人還未死去,他在黑夜中不安地輾轉,悄悄地挖開了埋住底盤的泥雪,碰著了自己所熟悉的引擎。
上千輛的汽車裡,九成用的是無線輸電,但一成仍然頑固的在使用油。
“不過,我想,對孩子和孩子的孩子們來說,他們所遇到的一切才是適應的吧。”
她抬著頭,看到遠處的一輛車忽然油箱冒出了一陣黑煙。人影向著其他地方奔躥。
秋陰屏住了呼吸。
而下一瞬間火焰從油箱中燃起,整輛車被火焰包圍,而熊熊地在冬天的夜晚燒起來了。熱風一陣陣地往外吹,驚醒了睡夢中饑餓的人。
麗水望著朦朧的紅色原野,想起一百五十年前的灶台。灶台是她父母的父母在地上堆砌出來的,在她的父母手裡被推倒了。
“姐姐,水水做了個夢。”
“什麼樣的夢”
“我夢到我們到達了樓蘭,在家屬院裡走。那時候,你比我大得多,而我還是小小的一個孩子。現在的一切對我們來說都是理所當然的,必須的,自然而然的,隨著我們成長而不斷變化……”
她說:
“我還會對現在的一切感到陌生,討厭現在的人,而懷念、懷念原來的日子嗎我是不是也會在機器裡,享受著二十二世紀的豐饒,而像蝴蝶一樣乘著機蜂在空中飛舞呢”
而他們又會不會像我一樣理解而熱愛我所度過過的每一個日子呢
較高的大車那濃重的影子投在秋陰的小車上。大車小車已經都啟動了,他們要逃離燃燒的車輛,但火焰已經追上了輪胎的車轍。
現在,世界又迎來了嶄新的變化。
她的女兒會度過怎麼樣的生活
她的孫子又會變得怎麼樣……
她又想起了幾十年前代理人戰爭時期,她在基地的車間裡生下她的女兒後第一次抱著她的女兒時候的樣子。皺巴巴的小孩子是那樣委屈地哭啼不止,而她激動得在不停地咯咯地笑。
但現在,她渾身都疼,熱得喘不過氣來,哆嗦得想要在說些什麼,卻什麼都說不出來,想要抓住自己的手,卻好像自己已經不存在了一樣。眼前的一切都變得昏暗,裡麵找不到自己所熟悉的任何人的影子。在燃燒的汽車爆炸的瞬間,火星從車隊的中間向著上空迸發,在火星落地以後,任憑秋陰呼喚,麗水再也沒有說一句話了。
秋陰也開不走車。
車隊死在了這裡。
她隻能拋下麗水的屍體,打開車門,在火焰與爆炸蔓延開來以前,衝出重圍。車裡麵留著一具屍體,車外麵也躺著許多具殘缺不全的屍骨,那是在饑餓的日子裡被扔出車的。
熱氣從左邊襲來,而冷氣從右邊包抄,虛弱的秋陰沒有精力去思索這些不完整的屍骸背後的故事。她看到火焰已經從一輛車蔓延到了另一輛車。在第二輛車爆炸的瞬間,黑煙騰向了明亮的群星。
她不知道往哪裡跑,隻能沿著采芙之前帶她走的路去車隊的外圍。人影在車輛上晃動,不知道是誰打了她一下,在她從一輛高的車滾向一輛低的車的時候,她看到車頂有一雙餓得發綠的眼睛。
她仍然膽小的、不敢作聲,隻是拚命地手腳並用地往外爬。一雙腿變得越來越沉重,周圍到處是讓人絕望的劈裡啪啦的燃燒還有人的叫聲。
等到再往前一點,即將接近邊緣的時候,她又不甚從一輛大車上摔落。在摔落以前,她隻能蜷曲著身子,舉起雙臂保護自己的頭部,好讓自己滾動得受傷得輕一點。
等身子停下來,秋陰終於逃離了火葬的地獄。
她搖晃著身子,和其他數十個上百個幸存者一起在黑色的荒野上,看到原先一致向前的車隊不停地冒出閃著火花的滾滾黑煙。
她低著頭,想要離開其他的幸存者。也就是在抬頭觀察的一瞬,她看到了荒野上正跑來數十輛越野的裝甲車。在裝甲車的背後還有其他武裝的運輸車。
風嗚嗚的聲響漸漸消失了。
隨著一聲鳴響,新的部隊已到了燃燒的車隊的邊緣,上麵跑下來一隊軍人。這些軍人不是幽靈梭,至少從外貌來看,他們還是**凡胎,換而言之,他們可能不是正規的二十二世紀軍隊。
幾個工程兵拿著原始的鏟子翻開了倒在荒野上的機器,撥開了它們的黑匣子。
而軍官則帶著幾個人走到了幸存者們的麵前,秋陰抬起頭,看到他的帽子上有一顆鮮紅色的星。
“抱歉,我們來晚了。”
他說。
接著,一邊觀察,一邊嚴肅地向眾人問道:
“這裡發生了什麼”
幾個大膽的年輕人,幾個有正義感的老年人站在各自的立場回答了軍官的問題。其中一個受傷的中年人更是跑到軍官的旁邊對著他耳朵大聲道:
“有幾個人瘋了!他們中邪了!見鬼了!”
此起彼伏的敘述讓軍官有些不知所措。他說:
“好的,大家彆著急,我們上車後再慢慢說。你們是老基地裡的人嗎我聽說你們好像是被邊防帶出來的,他們全軍覆沒了,你們困在了這裡,是嗎”
秋陰坐進了車裡。在車上,累著的人們靠著座位沉沉地進入了各自的夢鄉。
她睡不著,就繼續凝視著這永恒的黎明與黃昏之際,尋找著自己朝思暮想的獵戶座。
過去的夜空已經被新生的群星遮掩,天狼星、大角與織女都已見不到,久尋無果的秋陰放棄了自己的企圖,準備睡去了。
然而就在運輸車啟動向前的瞬間,她看到了在群星的夾縫間一顆向著後土飛逝的流星。(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