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雨又下大了。
平靜的水麵湧起了波濤,一連串的漣漪把長久以來的沉積與分層攪了個徹底的渾濁。底下的瀝青被翻到頂上,巨洞景觀是由於物質分層而形成的,在物質洶湧澎湃之時也就一霎毀滅而不複能見了。
先前還倒映在水中的雪白色巨星和它一連串似近又遠的衛星已落到了地平線與湖岸線的另一側,東方那顆最大的淺青色的月亮早些時候剛剛上升到浩瀚的天空之頂,在遙遠烏雲的縫隙裡出沒了片刻,便消失在綿綿不絕的風**霧中。空中的河下進了地上的海,橫著豎著,萬物都灰蒙蒙一片。
那股被古素洗出來的極似瀝青的流體也在雨中河中漸漸被稀釋開來。長腳的魚們不能忍受石油的汙染。一隻像是蜥蜴的從岸邊的水洞裡匆忙爬出,長長的腦袋撞到了李明都的腳底。
李明都拎起它的後頸,半米長的身子在空中搖來晃去,小長腳踢中了李明都的胸膛。於是不定型彈出,一把捆住了它的手腳。李明都心想這可能是某種古鱷類,也就是鱷魚在數億年前的遠親。
“應該有個幾斤肉,今天的晚飯有著落了。”
天是又潮又冷,回到樹屋的第一件事就是生火。036總用來放熱取暖未免顯得大材小用,它的機器手那合金材料可是能充當燒烤架的。陸鱷掙紮了一路,等切開個口子放血半晌後就一動不動了。很快,炊煙嫋嫋,依偎西窗,在這蠻荒的古林裡斜斜地上升到了天際。
外麵是風吹雨打,裡麵是火光搖曳。
屋子很快暖和了起來。不定形怕熱,遠離火盆,靠在窗櫳邊上。因為有光,也就有被吸引的蟲子不慎撲落到這軟體動物的表麵,然後被咂咂幾下吞入腹中。於是兩個生物的肚子都能填飽。
河水流淌的聲音在夜間經久不絕。在雨稍小一點的時候,林間傳出一陣窸窣的聲響,四五隻多尾巴的蜥形動物從林子裡小心翼翼地鑽了出來,舔了舔留在泥地裡還沒被雨刷儘的鱷血。
樹屋忽的要晃了一下,李明都便從一場美夢中驚醒,眨眨眼,窗外依舊是連綿的雨聲,手裡的蓑衣還沒編好。他意識到自己吃完後小睡了片刻。火熄了,需要取點乾淨的柴。
儘管雨水連綿不絕,但長得粗壯的木頭,材質合適的話,外層濕透了,內層也有些是乾燥的。先前李明都劈下來的木頭,他就留了一部分乾燥的木芯存在樹屋內。他放下蓑衣,來到窗邊,在密密的雨中聽到了那微不可察的窸窣聲。
他走到門口,循聲俯視,隻見底下有幾雙綠幽幽的眼睛。
蜥形獸的眼睛在漫漫的黑夜中格外明亮,急促的雨點打濕了它們的毛皮。一張張血盆大口正咬在木杆的邊緣,裡麵流出了腥臭的口水。尖銳的牙齒在磨蹭脆弱的建築,那種古怪的液體似的尾巴在拍打大樹。樹乾每動一下,樹葉上的雨水就更猛烈地墜落到地上。
它們尋著血與肉的味道,想要爬上木樁。
人不怕這群古老的蜥形野獸,但剛建的木屋會被折毀。
李明都取槍連續往下射擊。地麵上瞬間綻放出四五朵雪花。四五隻蜥形野獸嗷地一聲往四處散去。血水混在大雨中同先前的氣味一起被衝去。槍械有彈藥的限製,彈匣用完後,李明都把槍械一扔,跳下房屋要做檢查。果然還有一隻老虎大小的蜥形獸正隱藏在陰影中,還在屋子底下小心徘徊,見人下來就猛地向前一撲。
機械身與不定形身都在樓上,人身就地打滾,往左轉移。蜥形獸餓極了凶性大發,借著風勢雨勢,一條粗壯的尾巴追著橫掃過來。
尾巴打不中地上靈活轉移的人,但能打中支撐這懸空樹屋的木樁。樹屋猛地震動了下,從上麵落下了一大片雨。雨水不停地打在人身與野獸的身上。
饑腸轆轆的野獸左右衝突。李明都不想他繼續破壞樹屋,意識轉移,不定形身立從窗邊躥下,身子的一頭勾著那側的大樹,身子的這一頭纏到蜥形獸怪異的尾巴。蜥形獸大叫一聲,那幾條水母須似的尾巴滲出大量粘液。液體隨風揮發,飄出一股怪異的味道。
人聞著是惡臭,但不定型聞著,卻像嗅到了美酒的香氣,居然和那些被食人花吸引的小蟲一樣生出貪戀的**。李明都意識到不定型的味覺格外喜歡這種粘液,這時情急,他不想和自己的食欲做鬥爭,就先行轉移到機械身中。
機械身的力量也是最強的。
隻是意識剛剛從不定形身中離開,不定形身便在喝醉似的滿足感中本能一鬆,蜥形獸尾巴被解放,四肢同時發力,就往李明都人身撲來。李明都意識這時正在機械身中,機械身剛剛翻身落到地上,一時不察,眼瞧著慢了一拍,肉身不免要受點創傷。
就在此時,不知哪裡飛出的石頭砸中了蜥形獸的身體。蜥形獸的動作一頓,便被機械身趁空按住,然後拳頭就對著它腦殼砸下去。
蜥形獸的腦殼頓時開花。再砸幾下,血和腦漿流了一地,四肢一躺,已經是看不出原來的樣子了。
機器把這屍體往地上一扔。意識轉移,人身扶著木杆站起,看向叢林,見到了幾雙怯生生的眼睛,正是那群類人的有鱗動物。
李明都叫了聲好,朝他們點了點頭。他們卻往林間散開了。李明都也不管,攀上樹藤,堆起柴火,點起火焰。
火光在樹屋裡閃爍了下。很快,整個屋子還有屋底都盈滿了熱氣。
第二天一早,雨稍微小了點,他從窗戶外探頭看,果然樹屋底下的屍體已經不見了。再晚一點的時候,他看到有幾個有鱗動物在樹屋的底下避雨,而水就像是珠簾一樣從木簷邊上濺落到地上。
一個熟悉的有鱗動物看到精怪探出了頭,不知畏懼地喝喊道:
“咕咕咕簌,鳴嘟!”
其他的有鱗動物被她嚇得膽戰心驚,匆忙鑽入林間。
李明都瞥了那家夥一眼,沒有追他們,也沒有嘗試交流,隻是繼續伐木采葉、收集食物,修補樹屋。
三番五次下來,這群有鱗動物們或許逐漸意識到李明都的平和,經常在雨下大時,兩三隻一起躲在大樹的葉子或樹屋的小樓下,享受光與熱。
就這樣,兩種不同的生命平安無事地相處了很長一段時間。
這段時間有多久,就像過去在雪白地球,在巨構中,或木星中一樣,李明都逐漸失去了感知。
群星混沌的天色裡,日月與時間的法則都會被動物們遺忘。
機器在二十二世紀校準過時鐘。然而任何時鐘基於其原理,都會受到乾擾。
古代粗獷的單擺計時法受到的重力大小不同,走過的時間也不一樣。現代一般民用的電子計時方式,是基於電磁震蕩的原理,和單擺相似,隻不過變成了電磁在周而複始的振動,同樣會受到乾擾。哪怕是最精密的原子鐘,地球上與地外衛星上所走過的時間也會不一樣,這也是引力的影響,屬於相對論效應的一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