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麵對如此級數的大學士,林蘇不便於輕易試探。
陳更目光抬起:“此番出關,驚聞大蒼出了個文道頂尖天才,老夫甚慰之,是故專程派人請之,直到今日,才真正如願,老懷大暢也。”
“大學士這般抬愛,學生豈敢當?以茶代酒,敬大學士一杯!”林蘇托起茶杯,還是喝了一口。
八百年的老茶,他是真不太敢細品,但茶入喉頭,一股完全不同的香,還是在他舌頭久久徘回,貌似這八百年的茶,還真的不是想象中那個樣……
“世人言,林宗師詩詞絕世,但老夫最感興趣的還是林宗師之博學。”陳更輕輕一笑。
“大學士客氣了!”
陳更道:“史料於今,是教訓也是啟示,今日之事,到來年亦是史料,有一件新發生之事情,想向林宗師求之。”
“大學士請講。”
陳更道:“元嘉八年七月,大蒼賀蘭城失,三萬精兵魂斷邊關,乃龍城統帥周澤勾結大隅所致,時任兵部尚書丁繼業因此而下天牢,查無實據於本年冬月十九無罪釋放,官複原職!老夫不知道這番表述印於《大蒼大事記》,後人會如何評說。”
今天是冬月十八,明天才是冬月十九,他說丁繼業冬月十九獲釋,說的是明天。
“大學士不必擔心。”林蘇輕輕一笑:“大蒼的太史令精明強乾,妙筆生花,豈能犯如此低級錯誤?在他筆下記載的曆史,不可能這般表述。”
陳更臉色有了幾分陰沉:“會如何表述呢?”
“在他的筆下,陛下當機立斷,殺奸臣,逐敵寇,複四鎮,而且明見萬裡,赦含冤入獄的賢臣丁繼業……後世的百姓感動得眼淚嘩嘩下,人人敬仰這個風清氣正的大時代,悔不生於此代人。”
“史,能粉飾麼?”
“史官也是人!”
問得短,答得也短,兩句話,加起來十個字。
書房裡突然發生了震動……
無數的書籍紛紛搖曳……
唯有兩人,如同凋塑一般,靜靜地坐在萬千史書之中。
陳更臉色沉凝如水,他眼中變幻萬千。
他是修史的,他視史為生命,史書中的每一個字,他都不敢輕視,但今日林蘇短短一段話,他的世界觀崩了!
他突然發現,他修了一輩子的史,有可能根本不是曆史的本來麵目。
這是動了他的文道根基!
他原本已經到了文界的邊緣,現在,他退了,這一退,文界遙遙無期。
……
一時之間,大學士府內異像紛呈,無數的史書虛影在空中上下翻滾,不停地崩滅,又不停地重生。
後院,一扇窗戶猛地推開,一個妙齡女子很吃驚:爺爺的文界,要成了嗎?
旁邊的丫頭眼睛發亮,一定是,老爺閉關悟界這麼多年,今兒生此異像,必是吉兆。
但中院的一間書房裡,一個年輕男子臉上卻全是驚恐,因為他是文人,他清楚地知道,這根本不是吉兆,而是大凶之兆,爺爺的文道根基遭遇致命打擊。
大學士府的情況,隻是異像,而無異聲,南城周邊普通人完全無感,滿城之人也俱是無感,但不包括頂級文道高人。
白鹿書院後山,一個老人抬頭,靜靜地盯著南城方向:“史書崩,史道滅!陳更大學士遇到何種大劫?”
無聲無息中,一個白衣中年書生出現在他麵前:“稟恩師,林蘇半個時辰前入了陳大學士府!”
“林蘇!”老人喉頭吐出兩個字:“先毀我白鹿書院,再毀翰林院,此子真欲橫掃京城文道?”
】
綠柳山莊,章居正和曲文東正在喝茶,此刻也同時抬頭,他們有了同樣的感覺,林蘇入陳更的大學士府,轉眼之間,陳更府上出現此等史道崩滅的異像,說明什麼?說明林蘇已經出招了,他直指陳更大學士的文道根基,他要滅了陳更!
京城文道,四大支柱。
三院一閣。
前期,他白鹿會戰,將白鹿書院徹底打壓下,時至今日,白鹿書院群龍無首。
如今,他再將翰林院陳更毀滅掉。
三院一閣的文道主流,他要一人橫掃之!
這莫非就是他針對明日丁繼業出天牢做的準備?
他橫掃京城文道四大支柱,將自己硬生生拔高到京城文道第一人,以至高文道之威,挾滿城民眾之擁戴,攪局天牢?
陳更書房之中,史書成片地崩塌,陳更的白發,似乎刹那間又增加了一半,但兩人依然靜坐,似乎對此奇觀完全視而不見,對書房之外,無數人的趕到也完全視而不見……
“史海勾陳,眾所喜之,因其賢而敬,因其奸而恨,因宏圖霸業而熱血沸騰,亦因奸臣亂黨而扼腕歎息,無數人參與其中,聖主,名將,名士,普羅大眾,芸芸眾生……”林蘇的聲音似乎也在史書中百轉千回,他的話鋒突然一轉:“但大學士你可知道,每個人都是曆史的參與者,每個人其實也都是締造者,聖主是,名將是,名士是,你我,也可以是!”
陳更眼睛慢慢睜開:“何意?”
“我們無法去選擇曆史,但我們可以締造曆史。與其等著彆人去粉飾太平,何不親筆寫下無悔之史?”(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