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如此。那時你雖然很小,但是在潛意識中,你把整個事件都記錄了下來,最終形成了這種障礙。”
“我小時候頻繁做這種夢,在得知真相之後,反而不做了。但是近半年來,又開始頻繁做這個夢,我自認膽大,但是依然會在夢中感到恐懼。”喬楠從來不願在彆人麵前露怯,但對麵是一個親切和藹的醫生,他決定說實話。
蘇大夫的聲音很柔和“首先,你主動來找心理醫生,說明你自救的心理十分強烈,這點非常難得。一般來說,真正得病的人是不會這麼主動的;其次,你能坦誠地說自己害怕,而不是遮遮掩掩,這也非常難得。綜上所述,你並沒有什麼大問題,近期可能受到某種刺激,將以前的創傷激發了出來。還有,你剛才說,願意替戰友犧牲,你這是把壓力全轉移到自己身上了。你不必太焦慮,睡前喝點牛奶,聽點兒舒緩的音樂,這些都會對你的睡眠大有好處。”
蘇雪聲音溫柔,言辭懇切,就像小時候書裡常見的那種知心姐姐。其實,一個優秀的心理大夫,理論知識必不可少,但最重要的資質,是成為一個好的傾聽者,以及談話者。
喬楠目光閃爍,蘇雪便知他還隱藏著許多故事,便笑吟吟地說“如果還有話想對我說,你可以儘管說出來。我以醫生的名義擔保,我是所有秘密的終點。就算是做案例分析,我也要取得患者的同意,才能著手進行。”
喬楠對她心生親近之感,便再一次敞開心扉“睡眠算是其次,最可怕的是前不久發生的事,涉及機密,我就隻說重點。月初,我們連隊派出一個小隊進行偵查,我是小隊長。那次偵查難度比預想的大很多,我們在山中轉了五天,超出了預期,乾糧都吃完了,大家都筋疲力儘。一天傍晚,有個戰士撿到一包餅乾,真的是散落在灌木叢裡的,上麵粘著很多泥土,還有腐化的落葉。從時間和狀態來判斷,那包餅乾極有可能是背包客留下的,那個戰士很高興地要跟大家分著吃,卻被我阻止了。因為我覺得,那還有可能是敵軍放出來的誘餌,那裡畢竟是深山老林,一般人誰會走到那裡?如果我們把餅乾拿走了,那他們就能察覺到,是中國軍方派出偵察兵來了,然後進行大範圍搜索,我們的處境就岌岌可危了。哪怕這個概率隻有百分之零點一,我也不允許發生。被我訓斥了之後,那個戰士顯然很不服氣,或許矛盾就是從那時開始的。再後來,我們快到他們大本營的時候,遇到了他們的巡邏隊員。我的隊員們主張把他們乾掉,我們有那個實力,可我覺得不行。我們的任務是偵查,而不是作戰,要是乾掉他們,那就暴露得更明顯了。我下了命令,不準動手,繞過去。這一繞,就繞了五公裡山路。”
蘇大夫非常專注地聽完,提問道“然後呢?你跟戰士們鬨矛盾了?”
“那倒沒有,隻是在我下完命令之後,一個戰士小聲嘟囔了一句——他成天跟個精神病似地自言自語,還當指揮官,我們能把命交給他嗎?”
蘇大夫吃了一驚“戰士為什麼會這樣說?”
“我也很納悶,很憋屈,也很想知道為什麼。但我不能那樣做,一旦我問了,矛盾就會進一步激化,戰友們就無法團結一致了。我必須將所有精力用在指揮上,確保完成任務,確保……每個人的安全。還好副隊長是我軍校的同學,我倆軍校時期就一起參加比賽,在我遭遇信任危機的時候,他主動站出來,跟戰士們說,我從來沒有輸過,讓他們放心聽我指揮。在完成任務後,我私下問過他,我是不是真有精神病?他說,我就是有個自言自語的毛病,讓他們挺不理解的,還是看看大夫比較好。或許是他說的這番話,我才下定決心來看病。”
蘇雪問道“那你跟戰士的關係怎麼樣?他們有沒有再說什麼?”
“那倒沒有,他們還跟我道歉了,說一時心急,口不擇言,讓我彆往心裡去。”
“那你有沒有意識到,平時自言自語些什麼呢?”
喬楠搖頭“他們說,我是看著什麼東西發呆,嘴裡念念有詞。我從來沒有意識到,所以也不知道說了些什麼。或許是說給我去世的女朋友吧!……這樣說有點肉麻,但我的女朋友是我的靈魂伴侶,她能聽懂我所有的話,是我的精神支柱。”
母親車禍去世,靈魂伴侶也去世……蘇大夫在心裡歎息,這個年輕人的人生也真夠曲折的。
蘇雪蹙著眉頭,說道“這樣吧,如果你在部隊裡有信得過的朋友,讓他幫你記錄一下,你發呆的頻率,以及自言自語的內容。這樣記錄之後,找出規律來,咱們對症下藥。”
這樣的病總歸是不太光彩的,就算跟趙宇他們是生死兄弟,喬楠也無法沒心沒肺地讓他記錄,萬一自己說的是很隱私的內容呢?
蘇雪看穿了他的心思,說道“喬楠同誌,沒有什麼不好意思的。或者說,讓他們在你發呆時把你叫醒,你自己記錄下來,自己都想了些什麼,這樣也可以。”
喬楠感激蘇雪的貼心,微笑著點了點頭。
蘇雪溫柔地說道“感謝你對我的信任,說了這麼多。你的心理狀況很好,千萬不要有過多的心理負擔。你們單位的任務本來就重,今年尤其重,你的壓力肯定很大,所以會出現一些反常。我先不開藥了,否則容易形成藥物依賴。按照我剛才說的,睡前喝點牛奶,聽聽輕音樂,放輕鬆。如果沒有效果,下次再開藥。”
蘇雪柔聲細語,細致體貼,是一個非常稱職的心理大夫。跟她傾訴完之後,喬楠的心裡就輕鬆多了。他告辭的時候,真心實意地說道“看樣子您剛結婚,祝您新婚快樂,百年好合!”
蘇雪下意識地看了下婚戒,微微一笑“謝謝。我的丈夫也是一位軍人,他是技術崗位的,但是也不自由,隻能請到五月初的假。我們領證都半年了,下個月才能辦婚禮。”
“隻要有情人終成眷屬,那就很好。”
喬楠道謝離去,蘇雪喊住了他,說道“其實我可以做出診斷,你要聽嗎?”
“……請您實話實說,我承受的住。”
“你所有症結的根本原因,其實就是兩個字——孤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