帳中,熊思賢沒有如往常那般,書案上堆著小山一樣的賬本,挑燈夜讀。
一壺茶,已冷,熊思賢呆呆的坐在那裡。
白修竹沒有通稟,獨自一人走了進去,坐在了熊思賢的對麵。
熊思賢為白修竹倒了一杯冷茶“知曉了?”
“知曉了。”
“不怪老夫?”
“有何可怪的,熊侍中是何時知曉的此事?”
“昨日,待知曉時已是晚了。”
“哈哈。”白修竹呷了口茶,哈哈笑道“可算是走了,將本帥的邊關鬨的雞飛狗跳,本帥早已忍他多日,若不是也算立下不少功勞,又為我大康開疆拓土,本帥…”
熊思賢輕聲打斷道“在白帥眼中,老夫,究竟是什麼人?”
白修竹愣了一下“何意?”
“老夫,是眼瞎,還是耳聾?”
“熊侍中這話…”白修竹眯起了眼睛“本帥不解。”
熊思賢歎了口氣“罵吧。”
“自是要罵的,熊侍中來我南關前,應是不知世子殿下如何膽大妄為…”
“你不罵,我替你罵,也為自己而罵。”
熊思賢再次打斷了白修竹,深吸了一口氣,緊接著徹底爆發了。
“這狗日的混賬東西,屁也不放一個就走了,羞辱誰,是羞辱你南軍,還是羞辱老夫這侍中…”
“老夫代朝廷來探查虛實不假,可他所立功勞,可他與你南軍情誼,可他屢屢愛民良政,皆被老夫看在眼裡,他當老夫是誰,當老夫是那不知情重不曉是非的魍魎鬼魅不成…”
“你等為國朝浴血廝殺,數次險些丟了性命,老夫何嘗不知,何嘗不動容,他就那麼怕猜忌,好,他怕,好,怕是人之常情,可老夫豈會不理解他,他日真有哪個混賬東西膽敢在這件事上做文章,老夫定要叫他身敗名裂…”
“他這哪是與你南軍不告而彆,而是信不過老夫,而是羞辱老夫,老夫…”
熊思賢越說越氣,越氣越哆嗦,手掌拍在桌子上,一下又一下,已是不知多少年未發過這麼大的火了。
白修竹,也開罵了,跟著罵上了,罵的要多難聽有多難聽。
二人,都在罵,你罵你的,我罵我的。
侍中罵,是因覺得被羞辱了。
他知道齊燁做了什麼,又付出了什麼,不告而彆是因顧忌什麼。
可他多麼希望告訴齊燁,不用怕,絲毫不用怕,也不用忌諱什麼,他會護著齊燁,宮中會護著齊燁。
可齊燁依舊不告而彆,侍中心疼,心疼齊燁,也心疼南軍。
白修竹罵,也是因為被羞辱了,不是自己,不是南軍,不是南地百姓們被羞辱了,而是齊燁被羞辱了。
齊燁,被這世道羞辱了,被人心羞辱了,被所有沒資格去羞辱他的,狠狠羞辱了。
罵聲,持續了許久許久。
直到白修竹那冷茶一壺被狠狠砸在了地上,白修竹漸漸安靜了下來,熊思賢也是如此。
兩個老者,兩個位高權重名傳天下的老者,徹底安靜了下來。
又足足過了許久,白修竹突然輕聲開了口。
“老夫第一次見這小子時,是在大帳之中,太子殿下也在,這小子來了,入了帳,他說,有人哭,就有人死,有人死,就有人要說話,老夫覺著他狂,狂的有取死之道,可有著取死之道的狂妄世子,為我南軍籌了糧…”
熊思賢的目光有些渙散,呢喃著“開朝至今,老夫從未關注過幽王府,因知曉這是宮中逆鱗,可去年夏時,在衙署中無意中聽聞了這位齊世子成了京兆府的署丞…”
“他竟抓了地方使者,老夫怒,怒到了險些拔劍,我南軍威名,我大康威名,竟被這黃口小人踐踏在地,殺使,竟當著我南軍的麵殺了敵方使者…”
“他竟在工部衙署拳腳相向,視國朝律令為無物,視朝廷顏麵為無物,老夫…”
“他竟在城頭之上將拿手弩毀掉,本帥…”
“鴻臚寺…”
“南野城…”
“與瀛人演武…”
“固守南野…”
二人,都在自顧自的說著,回憶著,似乎沒有聽到對方在說什麼,甚至,連自己在說什麼都不知道,隻是回憶著,說著。
南野,靜悄悄的,隻有城頭上那一隻青色小狼對月而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