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竟是下了逐客令了。
那妍兒聞言,身體莫名地一顫,忽地抬頭注視著自己的父親呂鄺,淒然道:“阿父......難道女兒見您必須要有什麼大事麼?沒有大事,就不能來見您了麼?您是女兒阿父......阿父,您還記得女兒上次與您見麵,是什麼時候麼......”
呂鄺一愣,半晌方道:“當然記得......”
“那您說,是什麼時候......”妍兒抬頭,追問道。
“這......”
呂鄺一時語塞,半晌他甩了甩袖子,不耐煩道:“我已然說過,修道!修道!丫頭,你到底懂不懂啊......這些瑣碎的事情,我還要記那麼清楚乾什麼!”
妍兒眼眶一紅,眸中有淚。
“阿父......您以前不是這樣的,您以前記得女兒所有的事情,您掛在嘴邊常說的是,女兒是您這世上唯一的寶,隻要是與女兒有關的,都不是小事情......不僅如此,您更是經常跟女兒講母親的往事,您更是不止一次地說,您想她念她......”
妍兒淚光盈盈,喃喃道:“可是......您現在還有再說過,再講過麼?便是連女兒見您一麵,都要如此匆忙麼?”
“這......”呂鄺被她這一說,隻覺得胸中騰起一股怒氣,剛想出言訓斥,卻不知為何,整個人的氣勢忽地軟了下來,聲音也變得和顏悅色起來道:“好啦......好啦,丫頭......莫要使小性了......阿父這不是一心修陰陽道嘛,所以很多事情都顧不上了......再說,阿父一旦得道,白日飛升,便是陸地神仙,到時候丫頭不也能夠過得自在舒心麼......”
妍兒胡亂地抹了抹淚,這才又道:“阿父,誰說女兒見您,沒有大事的,有!......女兒心裡有兩件大事,想不明白,這才夜不能寐,想來聽聽阿父怎麼說......”
呂鄺這才耐著性子點點頭道:“好......那丫頭你說說看......阿父為你答疑解惑就是......不過咱們可先說好,說完之後,你要趕緊回去休息......還有,以後無事,就不要到這丹閣來了......”
妍兒點了點頭道:“阿父,這第一件事嘛,您可曾聽說了,為禍天門關多日的采花大盜被抓了......”
呂鄺點了點頭道:“劉通劉長史已經稟報過了......說是抓了兩個,一個是年輕道士,另一個是個叫花子......”
妍兒點了點頭,忽地抬起頭看向呂鄺,一字一頓道:“可是......阿父相信那道士和那叫花子就是采花大盜麼?”
呂鄺聲音一沉道:“這話說得......有證人,且他們行為不軌,不是采花大盜,難道還另有他人不成?”
妍兒眉頭一蹙,忽地似乎有些譏諷地笑道:“阿父啊......您真是這樣想的?隻是,阿父,這采花大盜到底是誰,又是什麼身份......怕是女兒知道,阿父您也心知肚明吧......”
“這......”呂鄺一時語塞。
“根本就不是那道士和老叫花子,父親分明就知道,這采花大盜到底是誰,而那道士和老叫花子是被冤枉的......對不對!”妍兒追問道。
“丫頭!你怎麼如此任性,一點大體都不識呢?這采花大盜在天門關屢屢犯案,惹了軒然大波,整個天門關的百姓都翹首以盼,必須得給他們一個交代......為父管不了許多,既然抓了那道士和老叫花子,那采花大盜就是他們,這件事情不能更改......”
呂鄺沉聲說道,口氣不容置疑。
“所以,就為了這所謂的給百姓一個交代,便要屈枉好人,白白的壞了他們的性命麼?可是父親,他們死了,那真正的采花大盜就能收手麼?父親,您可是天門關最大的官,您這樣做......是不是太荒唐了!”
這樣一個女娘,忽地鼓起所有的勇氣,神情之中再沒有半點的怯弱和退讓,大聲的質問道。
“你......我已經說過了,就是他們,此事已經定案,明日他們就得被砍頭,豈是你三言兩語就能動搖的......丫頭你......”
未等呂鄺說完,妍兒已經神情失望,心中愈冷,忽地截過話道:“父親,您可是說過,為官一任,造福一方......可是您現在做的事情,草菅人命,盤剝百姓......父親啊,您真的已經忘了您當年的諾言和壯誌了麼?”
“女兒一直認為您是一任清廉勇武的好官,愛民如子,愛兵如子......可是您現在卻......父親,您越來越讓女兒感到陌生了!”
“我是你爹!你是我女兒!我做什麼事情,還要問過你麼?豈有此理!丫頭......時辰不早了,趕緊速速回去罷!”呂鄺大怒,大聲嗔道。
“好......好......今日父親對女兒的教誨,女兒永世不忘!父親,您便在這丹閣內好好地修您的仙......女兒恭祝您早日得證大道!”
言罷,那妍兒驀地起身,轉身便走。
呂鄺看著她的背影,目光閃爍,遊離不定。
忽地,那妍兒卻驀地停下道:“父親,女兒還有最後兩件事......”
“講!”
“這第一件......女兒便是孤獨終老,也不會嫁給那個人的!若是父親還念在妍兒是您的女兒的份上,體恤父女之情,便為女兒和這天門關的百姓最後做一件好事,抓了那個人,將真正的犯法之人,繩之以法!”妍兒一字一頓,聲音帶著最後的一絲希望和懇求。
“你......這件事由不得你做主,為父既然是你的父親,你這終身大事,自然由為父做主,那個人,你不想嫁也得嫁,由不得你......你若是不想天門關再犯那些案子,便安安分分的嫁給他!你有這時間來找我,還不如好好準備一下你的婚事!此事既定,斷無更改之理!”
呂鄺聲音決絕,沒有一絲一毫的讓步和妥協。
妍兒聞言,緩緩抬頭,看向上空的煙霧繚繞,眼中擠滿淚水,卻慘然一笑道:“好.....妍兒明白了......原來這些案子的根源在女兒身上,女兒才是招致那無數女娘和婦人失蹤慘死的根源啊......”
“你......明白就好!......”呂鄺沉聲道。
“嗬嗬......明白......隻是妍兒明白的......真的太晚了......”
妍兒忽地聲音柔和,清淚盈光,喃喃道:“最後一件事......父親,還有三日便是母親的忌日......您參您的陰陽道,女兒總是要到母親的靈位前祭奠一番的......隻是父親......女兒忘了母親生前最愛吃的點心,是雪花酥呢還是紅豆糕呢......”
那呂鄺一怔,這才低低道:“雪......不,紅豆糕......你去買些便是了,這種小事,也來問我?”
“嗬嗬......原來是紅豆糕啊......女兒記住了......”
言罷,那妍兒再不回頭,“蹬蹬蹬”地來到樓板前,提了那紅燈籠,決絕地走下樓去。
黑暗和著檀香煙霧,將她的背影湮沒......
............
丹閣之外。
一個玄色身影躲在暗處,隻急得抓耳撓腮,如熱鍋上的螞蟻一般,圍著那丹閣轉了好幾圈。
正是浮沉子。
卻見他一臉的焦急和擔心,就想不管不顧地闖進丹閣,看個究竟。
可是他苦於沒有管匙,在丹閣的門前來來回回折返了好幾趟,卻是急得滿頭大汗,也沒有辦法。
便在這時,那丹閣的大門發出一聲低沉的聲音。
浮沉子一凜,趕緊極速地又閃進暗影之處。
卻見藍色身影一動,那呂家小姐提了紅燈籠,失魂落魄地走了出來。
她低頭走到院中,忽地停身站住,抬頭看向天上慘白的彎月。
月光慘白,照在她姣好的麵容上。
浮沉子看得分明,那女娘的臉上,滿是破碎和憂傷,淒然而絕望。
慘白的月,破碎的眸,清冷的淚光。
浮沉子的心,猛然地揪了起來。
下一刻,他就想不顧一切地衝過去,可是他雙手緊緊的攥成拳頭,咬著牙極力的克製著內心的衝動。
再等一等,他知道,此時不是最好的時候,若此時就這般貿然衝出去,怕是會引來一場不必要的麻煩。
那女娘緩緩邁步,竟朝浮沉子躲藏的暗處方向走了過來。
浮沉子刹那之間幾乎都要窒息了,眼睛驀地睜大了起來。
她若再往前走一些,便會迎頭與我相遇.....我該怎麼辦?
僥幸的是,那女娘走了一陣,緩緩停在一棵樹下坐了下來。
她靠在樹前,無聲流淚。
半晌,她從懷中拿出一支短簫,然後緊緊地將短簫抱在懷中,頭埋在那短簫上,身體顫抖,啜泣不已。
許久,她方抬頭,輕輕地甩了甩了臉頰的淚水,將那短簫放在櫻唇上。
淒然而婉轉的短簫聲幽幽響起,劃破了黑夜的寂寥。
短簫幽幽,如泣如訴,哀婉纏綿,無助淒涼。
她就那般吹著那短簫,吹得如泣如訴,月光灑在她的身姿上,哀婉而溫柔。
那簫聲,合著冷風,直吹進浮沉子的內心深處。
終於,簫聲停了。
她緩緩地拿起那短簫,望著簫身上刻著的一個娟秀的小字:蘅。
她聲音淒楚,自言自語地喃喃道:“娘啊......女兒如今的處境,您知道麼?娘......求求您幫幫我,幫幫女兒......帶女兒走罷......!”(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