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梅花簪子,是我入楚王府為良娣之時,陛下親手給我戴上的,看著這支簪子,我便想起來從前在楚王府的那些日子,想起了我懷著常佑的時候,想起了楚王府的許多故人,比如劉氏。”
崔皇後指的是如今被圈進在金鏞城的廢後劉氏,元淮的結發之妻,“說起來,當日我是那般地恨她,恨不得讓她挫骨揚灰,可如今想來,我和她,我的兄弟和她的父兄,不過也是被陛下玩弄在股掌之中的棋子罷了,當日陛下娶劉皇後為正妻,也是看中了她中山劉氏的勳貴出身罷了,中山劉氏與太原王氏有世代姻親之好,娶了她為妻,便是得了朝中以太原王氏為首的勳貴老臣們的支持,如此一來,陛下若要登上儲君之位,便更容易了一些,因為陛下和他的兄長齊王相比也彆無長處,並未賢德多少,不過是陛下當時取了劉氏之後,劉氏的父兄在勳貴之間勤於走動,為陛下牽線搭橋,讓勳貴老臣們的青睞,陛下登基,也離不開劉氏的一份功勞,可後來又怎麼樣呢?”
“時至今時今日我才明白,當日他那般寵愛於我,不過是想用我,先是製衡、之後再除掉劉氏罷了,朝中的勳貴老臣被清出了朝堂,那後宮之內,又怎麼可以有一位勳貴出身的皇後呢?因此不光是我的兄弟,連枕邊人的我也成了他除去劉氏的那顆馬前卒,說起來也是我太癡了,以為除掉了劉氏,登上了後位,不僅能光耀門楣,讓我的兒女前程更順遂,而我也更能抓住陛下的心,可是我錯了,前朝沒有了勳貴的掣肘,陛下可以在前朝大展拳腳的同時,後宮之中臨幸嬪妃,陛下就更沒有了忌憚,而我還癡癡地等著,以為陛下會比從前更眷顧我們母子,誰知道,這君心卻是一去不返了。”
崔皇後一邊說一邊抽泣了起來,
“娘娘,您彆再說了,奴婢聽著心疼啊。”青霄在一旁勸道。
“不,我要說,不將這心中的委屈傾倒出來,我就要憋死了,”崔皇後擦了擦眼角的淚水,噙滿淚水的眼眶之中多了一絲狠辣,
“不錯,常儒是我殺的,是我故意趁陛下不在宮中之時,支開了太醫,看著那孩子毒發之時慢慢被折磨而死,”
崔皇後看著床上的枕頭,“宮裡人背地裡都說我狠毒,哪裡知道我並非生來狠毒,我也有過慈母之心。常儒那孩子不光陛下看著喜歡,老實說我也打心裡喜歡,生得那樣白淨,嘴也甜,從前便是崔娘娘、崔娘娘地叫著我,我成為皇後之後便稱呼我母後,漸漸地與我生分了許多,常儒的三歲生辰那年,我還曾親手給他縫過一個虎頭枕與布偶,我也打心底裡把他當成過我的親生兒子,可誰知道,是陛下親手毀了這一切,將我對常儒的慈母心腸架在火上烤,烤成了灰燼,一絲不剩。”
“陛下曾經答應過我,等我登上後位,就立常佑為太子,可是常儒一天天的長大,陛下卻越來越寵愛常儒,將立太子的誓言拋諸腦後,每當常儒和常佑爭執,陛下都是偏幫著常儒,即使常佑有一次被常儒推到,不慎撞到火爐上燙傷,後腰的皮膚被燙得潰爛,時至今日還有疤痕,陛下也未曾重責瑾妃和常儒,隻說是常儒還小,不懂事,又何必與他計較,哼,倒是我計較,我看著常佑後腰上那樣大的傷疤,怎能不計較?寧和染上了時疫,一條小命差點丟了,都是我在一旁看顧著,寧和是他的長女啊,不過去草草看過兩麵便走了,而此時瑾妃又誕下了一個兒子,陛下的心都在瑾妃母子身上,對她、對常儒、對瑾妃肚子中的孽種更加寵愛,眼看著我們母子四人就要步上當日劉皇後的後塵,我怎能不怕,又怎能不恨?怎能不早做打算?”
青霄看著一邊流淚,但眼神中已經被仇恨填滿的崔皇後,
“於是,害死常儒、責打瑾妃、將瑾妃母子趕到邯鄲彆宮的事都是我做的,我以為,隻要瑾妃母子走了,從我的眼前消失了,一切就會太平一些,便沒有人可以威脅到我們母子了,誰知道,這宮裡的事哪裡是那麼容易的?”
崔皇後將如意雙梅簪子一把仍在梳妝台上,便如同元淮將她棄置在寒雀台一般,“瑾妃走後,還有榮妃,榮妃也有了身孕,後來又來了個莊嬪,莊嬪專寵數年,不過也好在她倒是乖覺,不敢恃寵生嬌,可是莊嬪之後又有先太後的親侄女裴氏,裴氏出落得如同天仙一般,陛下對這位豔冠群芳的表妹也是甚為寵愛,一舉從昭儀晉封為淑妃,她們裴家在朝中的勢力蒸蒸日上,裴氏仗著是先太後的親侄女,野心也是不小呢,大有取我而代之的勢頭,我怎能不防?因此裴淑妃至今沒有一兒半女也是我做的,她當日和陛下賽馬,我讓人在馬鞍子上做了手腳,傷了她的女兒根本,若是她想還有孩子隻怕要等來生了,今生怕是不行了。”
“隻是,這宮中哪裡有一勞永逸之事,永遠是前門驅狼、後門迎虎,淑妃之後又有裕妃、熙嬪、獻嬪、柳昭儀,還有一堆的婕妤、貴人、美人、才人,宮中頗有姿色的宮女、甚至是宮婢也大有伺機魅惑陛下的,姑蘇那裡還有個姓鄧的野狐媚子,也是個不安分的,宮中的人太多了,我也實在是疲於應對了,我哪裡能應付的過來呢,個個都是陛下的心頭愛,個個又那麼有主意、那麼又本事、那麼有野心,個個都想取我們母子而代之,而此時,我的兩個兄弟因為權勢日盛,多有禦史、左右拾遺勸諫陛下,要製衡、打壓我們崔家,使得我們崔氏逐漸被陛下所猜忌,如同當日的中山劉氏,若是我的兩個兄弟地位不穩,我們母子在宮中的日子也就到頭了,因此他們為了保護自身的地位、崔氏一家老小的身家性命,如何能不在朝中拉攏朋黨?如何不能早做打算?”
“我知道,陛下想除掉我們崔家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哼,兔死狗烹、鳥儘弓藏、卸磨殺驢、過河拆橋,一朝天子一朝臣,這帝王家用人向來都是如此,用得上你的時候捧在手心裡,用不上了便要踩在腳底下,恨不得眼不見為淨,前朝的爭鬥永無休止、後宮的爭鬥也永無休止,我們又怎麼可能會生來就是這樣好鬥的性子,不過是被強推上熱鍋的螞蟻罷了,我也實在是累了,鬥不動了,也爭不動了,”
說著,崔皇後走向床邊,“若是陛下想要這皇後的位子,隻管來取便是了,若是陛下想要我的腦袋,隻管來取便是了。”
青霄日複一日地聽著崔皇後說著這一遍遍重複的話,等崔皇後躺在床上之後,輕輕給她蓋上被子、圍上幔帳,便退了下去。
青霄侍奉崔皇後歇息之後,一個人走到窗前,看著朗照在寒雀台的一輪圓月,明亮的月光之下多了一絲清冷,這主仆二人如今還仍不知道宮外的一場變故,不知道即將有一場風暴將向她們襲來。(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