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友植抬了抬手,看了看手上如同楝樹葉子一般的碩大刀疤,經年累月,這傷疤也如樹葉一般曆經風霜而枯萎,可當日這傷疤所留下的痛苦,仍舊曆曆在目,如同昨日剛留下的一般。
“陛下,你可還記得這片傷疤嗎?”崔友植看著自己手腕上的傷疤說道。
元淮看著崔友植那布滿了灰塵的傷疤,說道,“當然記得,這是當年我率兵討伐北桓,中了北桓騎兵的全套,險些喪命,危及之時,是你率兵衝入重圍,將我從敵人的陷阱中解救了出來,你手腕上的刀疤,便是為了救我,與那位北桓名將,名叫乞伏羅丸的,打鬥時留下的。”
“陛下貴人多忘事,這樣的區區小事,竟然還記得。”崔友植說。
元淮不說話。
“當日知曉陛下身陷重圍的將領,並非隻有我一個,那時,我還隻是一個三品將軍,並非軍中的主帥,但是知道你被北桓人所困,我想都沒想便帶人前去搭救,還有人勸我,他們說,北桓兵多將廣,那乞伏羅丸詭計多端,又勇猛非常,有萬夫不當之勇,即便我去了,也隻是白白搭上一條命,也挽回不了陛下,可是我絲毫沒有遲疑,便帶人去了。”
“那時,我奉命督辦糧草,即使我沒有去救你,班師回京之後,也沒有人會怪罪到我的頭上,再者說,若你果真陷於敵國,那京城、宮中便會以皇後為尊,在京的皇子之中,也隻有皇長子與皇三子,皇三子隻有五歲,年幼無知,且是庶妾所生,最有資格繼承皇位的,隻有皇後親生的皇長子常佑。”
“那時友槐也繼任了吏部尚書,朝中的勳貴與其他反對勢力也早就遠遁江湖,若常佑繼位,無論是前朝還是後宮,都是無人反對的,若是我們崔家真有心要謀奪你的皇位,當日在戰場上,當你九死一生之時,我又何苦去救你,若是當日沒有救你,雋媖已經成為了太後,常佑也早就登基為帝,我們崔家又怎麼會落到今天這個地步?”
“因此那一日在金殿之上,你才會冒死行刺,為了便是挽回當日的過錯,你心中想的是,當日就不應該冒死前去救我?”
“不錯,我正是此意,”崔友植說,“早在延昌七年的戰場之上,我就應該眼睜睜地看著你,死在北桓人的手上,若是我當時能想到,我救回來的是個刻薄寡恩、心思陰毒之人,當時我就應該了結了你,何必養虎遺患,何至於會有今日?”
“這些年,你們兄妹三人,表麵上恭敬有加,其實對我的恨,已經不是一日兩日了吧,隻是我仍舊不知,這恨究竟是從何而起?僅僅是因為常佑沒有登上太子之位一事嗎?”元淮問道。
崔友植不作答。
“若是因為此事,那朕並不後悔,也不怕被你們記恨,若是讓常佑登上了太子之位,不僅是列祖列宗會怪罪,朕麵對天下臣民之時,也不會安心,不會安心將大黎的江山交托在一個不成器的兒子的手上。”
“你是皇帝,是至尊天子,”崔友植說道,“我們兄弟如何敢恨你呢?或者說,與其說是恨,不如說是懼怕,”
“懼怕?”元淮反問道,“若說懼怕,應該是朕懼怕你們兄弟二人才對,這朝中的大臣,多半是你們兄弟二人的黨羽,六路大軍的主帥,曾經也都唯你崔友植馬首是瞻,你們兄弟二人都快要將朕的江山架空了,朕幾乎成了個傀儡天子,到頭來倒是你們兄弟懼怕,你們兄弟懼怕什麼?”
“拉攏黨羽,不過也是因為心中的恐懼,想多拉一些人,給自己壯壯聲勢、壯壯膽子罷了。”崔友植說道,“除掉勳貴老臣與齊王之後,雖然我們兄弟二人平步青雲,官位越做越高,可是這朝中始終有兩股勢力在纏鬥,一股是以我們兄弟為首的朝廷新貴,一股是科舉出身的士林學子,彼此牽製,雖然表麵上看的確是我們兄弟二人占領上風,可腦子裡的這一根弦,永遠沒有放鬆過。”
“這群科舉出身的文人,為何敢再朝堂之上與我們兄弟叫板,說到底,這背後還不是離不開你的支持?即便是友槐掌權之後,極力打壓門下省的勢力,拉攏中書省得的官員,意圖將三省六部都握在手中,其實友槐這樣做,並非隻是為了他自己、為了給我們崔家謀私利,你哪裡知道在朝廷山為政的難處?若是朝臣們無法同心,將心思都放在爭權奪利、互相撕咬之上,再好的政令也無法落到實處,因此崔友槐才想出了這樣的對策,可這樣的舉措,看在你的眼裡,就成了排斥異己,想獨霸朝廷。”
“你嘴上說,等肅清了勳貴,就讓我們兄弟在朝廷上大展拳腳,可實際上呢,等原本的敵人倒下了,我們兄弟變成了你眼中新的敵人,你早就對我們兄弟起了疑心,要將我們兄弟作為下一個要扳倒的目標,兔死狗烹的把戲,何時終止過?”崔友植說。
“朕未曾這樣想過。”
“若真未曾這樣想過,今日這般,我們兄弟身陷囹圄,又是為何呢?”
“你……”元淮指著崔友植恨恨地說道。(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