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間之事,總是如此,”盧憶蓀說著也回想到自己家中之事,自己的境遇與柳才人也無甚分彆,“多的是缺憾,難的是圓滿。”
“妹妹被刺殺之後的兩日,我方才從京郊的典當鋪子裡回來,從前,妹妹住在王府花園的日子,我也曾悄悄去照看,與王府花園角門上的婆子、小廝都熟絡得很,可是一問才知道,妹妹早就離了王府,連她所生的孩子也不見蹤影,秦王也仍舊在宮中,未曾回來,於是我便去從前居住的城外草堂尋找,也未能尋見妹妹的蹤影,最後才去了菡香樓,菡香樓中的人還算是厚道,給妹妹買了個棺材,停放在城南的殮房中。”
“後來,我將妹妹的屍身與乳母葬在了一處,”柳才人說道,“後來我去問過仵作,仵作說妹妹是中毒而死,頸後被暗器所傷,那暗器上淬滿了毒液,連仵作都難以分辨究竟是何毒,”
盧憶蓀想起當日梁如瀚行刺她之時,不慎傷到了靈笳,那毒連宮中的太醫都不認識,更何況是民間的仵作呢?
“父母去得早,我自小便與妹妹、乳母相依為命,後來乳母病死,妹妹被人謀殺,偌大的世上,隻剩下我一個孤鬼,我不能讓妹妹白白喪命,也要找到妹妹的親生骨肉,還有將妹妹丟下、一去不返的負心賊,我也想將他找出來,讓他說個明白,又過了些時日,我去菡香樓取回妹妹所用之物,誰知道從前在菡香樓中侍奉過妹妹的仆婦,將一封信遞到了我的手中,那是妹妹去世前的親筆說書,妹妹知道崔皇後為了秦王的名譽,是不會輕易放過她的,我便是從信上才知曉妹妹死因的來龍去脈,才知道,妹妹之死的真凶是誰。”柳才人說著。
“你對崔皇後的恨我自然知曉,”盧憶蓀說道,“隻是柳蕙兒與你無冤無仇,且在你寥落之時,是她們一家將你收入府中,為何你連她都不放過?還用柳蕙兒之死去嫁禍崔皇後?”
“你猜到了?”柳才人說道。
盧憶蓀不說話,眼神中帶著笑意,說道,“當日之事宮中人人都以為是崔皇後跋扈,將柳蕙兒逼迫致死,隻是此事實在不合常理,崔皇後並非莽撞之人,再者,事後我細細審問過崔皇後身邊的嬤嬤、宮女,她們的確是奉崔皇後之命對柳蕙兒動了粗,隻是憑她們當日的所為,根本不足以要了柳蕙兒的性命,縱然柳蕙兒身上帶著病,也不止於此。”
盧憶蓀說著,將袖中的小陶瓷蓋取了出來,“後來,我便命人在玉衡宮中搜查,你倒是警覺,已經將也玉衡宮中的可疑之物儘數銷毀,當日柳蕙兒寢殿中的香灰,都被你清理得一乾二淨,找出一點線索來,直到在玉衡宮外頭西麵的窗子底下撿拾到了這個。”
盧憶蓀將那拇指般大的蓋子舉在手上,給柳才人看著,“這瓶蓋中的粉末,我也命人四處打聽,才知道,原來是一味名為寒山杜若的西域香料,本是男女歡好的娛情之物,常被煙街柳巷中的女子買來做留住恩客之用,此物價值不菲,若是尋常的煙花女子未必消受得起,還得是京城中有名的青樓之中花魁才行,聽說令妹身前常從一位胡商處采買,想必,你這瓶蓋之中的,也是從那胡商手中周轉來的吧。”
柳才人聽著,並未言語。
盧憶蓀看她如此冷淡,於是接著說道,“若這寒山杜若隻能娛情助興倒也罷了,隻是這寒山杜若還有一個妙用,因產自異邦,哪怕是黎人之中知道的也不多。”
柳才人聽著,忍不住微笑了起來,那微笑仿佛是說,想不到她竟然探聽得如此仔細周全。
“這寒山杜若,還有一個名字,名為落雉丹,還是月孫國的獵人們在山間打獵時偶然發現的,月孫國有一種山雞,名為鳳尾榛雞,又名‘鳳尾飛龍’,天上龍肉,地上驪肉,這龍肉指的便是飛龍,而北國飛龍之中,以鳳尾飛龍最為珍貴,月孫國特產。”
“若是從月孫國賣到大黎來,經手的商賈三隻便可賺一鎰金子,因此常佑月孫的獵人去山間獵取,隻是此物難得,生在千丈高山之陰,性子機敏,體格又小,隻聽到一點動靜,便投入林中,若要再尋到,隻怕是難於登天,儘管如此,世代居住在高山之上的月孫國獵手們,為了這幾兩金子,仍舊尋得一個捕獲鳳尾飛龍的巧宗,其中的關竅,便在這落雉丹上了。”
柳才人聽得入迷,盧憶蓀看她這樣子,隻怕連她知道的也未必有如此詳細。
盧憶蓀小步徘徊著說道,“若是這鳳尾飛龍誤食了落雉丹的果子,或是將這落雉丹的果核曬乾之後,和著落雉花的花露磨成粉齏,再至有鳳尾飛龍的林子中將其點燃,鳳尾飛龍嗅到了這氣味,便會在林中迷失了去向,且會發狂一般撞向樹乾,形容瘋跡,那月孫國的獵人擒獲鳳尾飛龍,便如同探囊取物一般容易了。”
"若是添上足足的寒山杜若粉末,摻上些許劇毒的博落回,再用火焚成細細的煙霧,混在陶管之中,一頭用蜂蠟封起來,另一頭蓋上蓋子,趁人不備悄悄吹入房中,再和著月支香這樣的暖香一吹,不僅室中之人全然嗅不到寒山杜若的氣味,還可使人血脈噴張、神智不清,若再被人用力一激,動了足足的肝火,用不了一刻血脈崩裂而死,讓不明白的人看了,還以為是被那人氣死的,實際上竟是這小玩意的緣故,”盧憶蓀看著那陶蓋子說道,“如此巧妙的手法,真真是殺人於無形之中。”
“想不到你竟然這般心細,連這般細微之事都體察得如此清楚,”柳才人看著盧憶蓀說道,那眼神之中倒是多了不少的敬意。
“原本我心中也有疑慮,不能確信,仍舊有一塊石頭懸在心上。”盧憶蓀說道,“於是我在進來探你之前,特意讓人在你牢房的窗子外頭,用月支香熏了一熏,人人都知道月支香是無毒的,況且是難得的好東西,可是你一嗅到這月支香,便死死地捂住口鼻,我便確信,當日在玉衡宮外行此事的人一定是你。”
盧憶蓀問道,“為什麼?崔皇後也就罷了,為何你一定要殺了柳蕙兒?”(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