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葛憶蓀笑著搖搖頭,“若是來日佺兒虛弱到,身家性命要靠彆人來鞏固,也不會有什麼出息,我所說的固寧,並非此意。”
“那是?”郡馬爺疑惑道。
“郡馬爺可曾讀過《尚書》?”
“少時讀過,如今也大多忘了。”郡馬爺說道。
“這《尚書》有言,‘民為邦本,本固邦寧’,”諸葛憶蓀看著那石碑說道,“這學舍的固寧二字,正是從此處而來。”
“本固邦寧……”郡馬爺反複咀嚼著這四個字,“大黎的學堂私塾之中,尚書也是必授之課,隻是全然不似固寧學舍這般,夫人在宮中之時,也是見過四皇子、五皇子、六皇子進學的,為何不延用大黎的教書育人之法?反而在雪川用這樣對夫子不敬無禮、後生們多思多辯的法子呢?”
“郡馬爺以為此法不妥?”諸葛憶蓀問道。
郡馬爺笑著說道,“或許是雪川的民情與大黎中原之地迥異,這大黎的法子放在雪川,起不了效用?夫人恕我直言,這固寧學舍中的門人後生在大黎,莫說是安身立命,如此失禮,隻怕是沒有半點立足之地的啊。”
“郡馬爺說他們失禮,我倒不以為然,依我看,方才不過是門生與夫子就事論事罷了,並未冒犯老夫子,”諸葛憶蓀說道,“大黎正是因為禮數太多了,把血氣方剛的儒生都用禮數的框子套了起來,再機敏之人在這樣的框子們憋久了,都會憋出病來、變得迂腐呆板。”
“這倒不假,我行商之人,每每見到搖頭晃腦、掉書呆子、空口說一堆套話的儒生便覺得錯愕,仿佛是一群被聖人之言提著線操弄一言一行的手偶似的。”郡馬爺說道。
“郡馬爺也知道這話,便也能明白,固寧學舍之中,為何會用這樣的法子來傳道授業了吧!”諸葛憶蓀說道。
“在下明白夫人的意思,隻是大黎的儒生,非如此不能踏上仕途啊,若是不能為官做宰的,又如何能為生民立命呢?”郡馬爺說道。
“為生民立命?”諸葛憶蓀反問道。“若是大黎真有那麼多誠心為生民立命的州官,這雪川城外,又如何會有前來避禍的上萬災民呢?”
“往年大黎也並沒有這許多災民的,都是如今裴氏與唐氏外戚爭權,城門失火,殃及池魚所致啊。”郡馬爺說道。
“您又何必自欺欺人呢?”諸葛憶蓀說道。“四年前,我與佺兒離宮之時,從京城到雪川,沿途經過的數十個州郡,百姓麵色土黃、食不果腹的占多數,那山村鄉野之荒廢凋敝更是觸目驚心啊,那一年,裴氏尚且不曾登臨中宮之位,州郡之上也並無裴氏與唐氏廝鬥之事,更無旱澇蝗災,那沿途的州郡之官,下到縣尉,上到知州太守,哪一個不是讀著聖賢書、讀著‘民惟邦本,本固邦寧’這樣的聖賢之言考中的科舉?可是當這些人真正當上了父母官後,又是如何對待身為一邦之本的百姓們呢?”
“夫人之言,讓在下汗顏啊。”郡馬爺也感慨道。
“郡馬爺恕罪,我並非有心與郡馬爺爭執,不過是就事論事,若有冒犯之處,還望郡馬爺海涵。”
“夫人哪裡話?我怎麼會……”郡馬爺說著,想起了方才在學堂之內與老夫子爭執不休的那兩個門生,不禁大笑起來,“我竟無言以對。”
諸葛憶蓀也笑了一會兒,又感慨說道,“哎,這些大黎的州郡之官們,也都是吃著百姓種出來的五穀長成的,昔日也曾是田舍郎,怎麼一朝登上了天子堂,有了官爵在身,便這般迷失了心性,變成了吃人的虎狼呢?若是讀著四書五經、按著大黎夫子們的傳道授業之法,就養出了這樣的一批虎狼之徒,依我看,依我看,為了雪川等地的百姓們著想,這樣的法子不用也罷。”
“夫人說得在理,”郡馬爺也點點頭附和道,“隻是夫人,既然不為了為官做宰、考取功名的,又何必在學堂之上教授這些後生們經史子集呢?既然大黎的州官們都是讀了這樣的書,才變成了今日這副樣子,難道夫人不怕這學舍中的學子們也會變得跟他們一樣嗎?”
諸葛憶蓀搖搖頭說道,“依我看,大黎這些考取功名的州官們,並非誠心讀書,讀書隻會修成文武藝,貨與帝王家,說是聖人之言,在他們心裡,這些不過是墊在他們腳底下、讓他們登高攀上的梯子罷了,並不曾真心領會書中真意,依我看,大黎的經史子集不乏警世醒人之語,對養心性、開智慧都是有益的,隻是要從孟子的話,不可儘信書,有了疑處,斷斷不能不求甚解,要問個明白,才是做學問的正經道理。”
“夫人這話很是。”郡馬爺說道。“隻是大黎的讀書人,即便不能考取功名,認字知書,將來也能到大戶人家的私塾之中謀個教書育人的營生,教著大戶人家的子弟們考取功名的,這固寧學舍中的後生們,所學之道既然不用來考取功名,又能如何呢?沒有個養家糊口的營生,空有一腹才學與智識,雖不能餓死,也免不了要窮困潦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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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郡馬爺可還記得方才所說的本固邦寧的話?”諸葛憶蓀問道。
“自然記得。”
“郡馬爺以為,這什麼樣的百姓能讓邦國安寧呢?是愚昧不知事理的,還是明達多識多智的?”
“以在下的愚見,”郡馬爺思量道,“自然是明達多智的,有一群愚頑不化的百姓,或許能有一時之太平,可是長久計,終究是為國家埋下了禍患。”
“這便是了。”諸葛憶蓀說道,“如今大黎的百姓,竟然有九成是大字不識一個的,不識字也就罷了,又賦稅徭役沉重,終日勞碌奔波,哪裡能明曉事理呢?不過是彆人說什麼,他們就信什麼罷了。”
“的確如此。”郡馬爺說道。
“這些固寧學舍的後生們,儘管不能助人考取功名舉業,可是卻能讓尋常百姓通曉聖人的道理,我已經讓人在雪川王宮的東邊臨街的地方蓋了學堂,將來不論百姓貧賤,隻要想讀書認字明理,都能來這裡學些道理,這學堂中的夫子,自然由固寧學舍中的有能、有膽識、誌向高遠之人來擔任,本宮也不會薄待了他們,每年拿出幾千兩銀子來,作為這些夫子們的酬勞,每人合計下來都有五十兩的銀子,還有糧米、衣衫、家用器具等物,自是都少不了他們的。”
正說著,看著那學堂中的夫子走了出來,與諸葛憶蓀和郡馬爺略說了一會兒的話,又有一個穿著婆綿衣衫的人過來與諸葛憶蓀致意,在庭院中冥思了一會兒,便走進了學堂之中。
“難道這學舍之中,不止有大黎的經史子集教授?”郡馬爺問道。
“這是自然,這學舍之中有男弟子公五百人,女弟子三百人,將來,隻有十幾個課業出眾、且熱心此業的,能在學舍謀個職缺,其餘的人,還可謀彆的出路,雪川位於諸國之中,如今的雪川城,除了黎人,又多有婆綿人、西涼人、南虞人、貞女國人、陸渾國人,這些外邦也有自己的學問道理,若是不學一些,將來又如何能與他們打交道呢?因此,這學舍之中,教授黎人學問的夫子隻有三成,其餘的七成,都是從西涼、婆綿等地請來的師者、僧侶,不光教書,連西涼、婆綿等地傳說、故事、世情都會在學堂中教授呢。”
“這到有趣,也腳踏實地得很,”郡馬爺問道,“方才夫人說這學舍之中女弟子也有三百?難道這學舍之中也會教授女子四書五經和列國學問嗎?”
“這是自然的,”諸葛憶蓀說道,“黎人常說,女子無才便是德,我卻不這樣想,才與德又有何乾呢?我偏不信,不信女子學了些才能,就壞了德行,世上沒有這樣的道理,況且女子心思縝密細致,如今我們商隊上掌管賬目、核查開支之事都有女子擔任,商隊非但不曾難以為支,反倒日益繁盛了,自然也有這些女子的一份功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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