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楊行宮,成篁館。
嘉榮回道成篁館之後,一連數日都噩夢連連,敦妃的病也不大見好,成篁館的兩個主子都接連抱恙,陛下也不常來,敦妃又好性子,行宮中的人便說這成篁館不吉利,隻怕是得罪了太歲,於是紛紛遠著些,生怕沾染上晦氣,隻有禎妃、獻妃、宋婕妤時常來往。
敦妃擔心嘉榮那一日出去采辛夷花蕾,莫不是在辛夷林撞見到了什麼不乾淨的東西,因此才丟魂落魄、噩夢纏身的,也是讓人去絳福宮請了仙師來,給嘉榮發送了發送,給嘉榮請了祈福簽和也平安符,嘉榮又聽了仙師說得一席話,心裡這才安穩許多,好歹心神安寧些了,隻是一想起那一日在湖邊遇見的情景,仍舊覺得後怕。
這一日中午,敦妃聽說嘉榮滴米未進,也不顧自己病體未愈,直往嘉榮的東廂房裡來,看嘉榮躺在床上、麵色慘敗的樣子,也有些心疼。
嘉榮雖不是敦妃的親生女兒,可是如今在這皇宮之中,隻有她們母女相依為命、互相扶持,因此也日漸親近,嘉榮從前隻叫敦妃為“敦娘娘”,日久見人心,嘉榮看敦妃是真心待自己好,於是近日也隻以母親稱呼。
敦妃坐在嘉榮的床邊,一把拉起嘉榮的手,竟然像觸到了數九寒天的冰塊一般,敦妃心疼壞了,連忙放在掌心間搓揉,“好孩子,你這是怎麼了?可是那一日到豔波湖後頭的林子裡,撞見到了什麼不乾淨的東西?”
嘉榮搖了搖頭,也不說話。
“或是誰得罪了你?說了什麼不中聽的話不成?”敦妃問道。
嘉榮仍舊隻微微搖頭,將手拉住的錦衾,緊緊地圍住身子。
敦妃看嘉榮這般,心中萬分焦急,生怕嘉榮會和當年的五皇子常儀一樣。
“娘娘,”堇嵐捧著一碗湯藥進來,“湯藥涼好了,您快喝一些吧,身子好得快些。”
“好,擱那吧。”敦妃看嘉榮不說話,便起身往桌前走去。
誰知道敦妃一起身,突然覺著一陣暈眩,昏昏沉沉,險些昏了過去。
“娘娘!”丹凇連忙扶住敦妃。
“母親,”嘉榮看敦妃這般,心中不忍也瞬時超過了自憐自艾,起身過來攙扶敦妃,又侍奉這敦妃用過了湯藥。
敦妃看嘉榮仿佛心結打開了一些似的,她也稍稍安心許多,於是慈心勸說道,“榮兒,若是你心中有什麼酸楚,隻管說給我聽,莫要獨自憋在心裡,你小小年紀,若是憋出什麼心病來,將來可怎麼好呢?”
“這……”嘉榮看了看房中裡裡外外侍奉的人,眼神遊移不定,生怕被人知道似的。
敦妃看了,便吩咐堇嵐帶著眾人退下,隻讓堇嵐和丹凇在門外遠遠守著,旁人不必來驚擾公主。
看眾人都出去,嘉榮這才將那一日在湖邊,偶然撞見耿才人用手中暗鏢射殺那鳳尾蝶與湖中鴛鴦之事,儘數告知敦妃。
敦妃思量了片刻,為了讓嘉榮安心,隻笑著說道,“嗐,原來是這事,也值得你這般日夜不安的,那耿才人是宮中樂坊出身的舞姬,舞姬們除了整日排練舞曲,還會學一些行鏢舞劍的雜耍技藝,這有什麼稀奇?你這孩子自小生在宮裡,不曾到過市井之中,不知道那街市的樂坊之中或許是那耿才人一時心情煩悶,拿那兩隻鴛鴦出氣罷了。”
“可是,耿才人口中還說著什麼,”嘉榮說道,“害的她家國覆滅,到時候定要取你性命,讓你淪為列國笑柄之類的話,女兒想,總不能是那湖中鴛鴦害得她家國覆滅吧,因此耿才人拿那雙鴛鴦出氣吧。”
敦妃聽了這話,心中疑惑得很,能說出這話的,分明是背負著血海深仇、要報仇雪恥之人。
“家國覆滅?家國覆滅?”敦妃口中不停地念著這四個字,“近來,有哪個家國覆滅了呢?而這耿才人若隻是個尋常女子,又出身低微,本就是被淩辱作賤之人,國滅於不滅,又與她何乾?”
“你可不曾記錯?”敦妃始終覺得難以置信,又問了嘉榮一遍。
“哪裡會有錯呢?女兒這幾日做噩夢,翻來覆去夢到的都是這幾句話,一個字也不會錯的,”嘉榮慌神說道。“那耿才人還說什麼,當著列國使臣、讓你顏麵儘失這樣的話,女兒思來想去也不曾想明白,她究竟是讓誰當著列國使臣的麵顏麵儘失?如今她深得父皇的寵愛,若是誰得罪了她,隻要她一句話,還不是任憑她發落嗎?何苦要親自動手似的,還連帶上那兩隻鴛鴦,害的它們死的那般淒慘。”
“當著列國使臣的麵,”敦妃口中念道,“這世上隻有一個人,一句話就能伏屍百萬、讓鄰邦小國傾頹覆滅,也隻有這個人,能得到列國使臣的朝見。”
敦妃心中十分清楚地知道,那個人就是大黎的皇帝元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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