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天字甲號的兩個獄卒在門口抱怨,隻聽一個獄卒說道,“這老賊禿也不知發什麼瘋,快死的人了,居然還能笑得出來,被他那笑聲嚇得,老子一夜都不曾歇好。”
“或許是許久沒有吃到肉了,高興得有些過頭了。”另一個獄卒打開牢房的門說道。
“說起來,這上頭的指使也真奇怪,還沒到送他上路的時候呢,好端端的,送來了這些鹿肉做什麼?”
“聽說是皇後娘娘的旨意,昨日大軍凱旋,皇後娘娘在宮中設宴,犒賞三軍,一連晉封十幾個平叛有功的將領,聽說還有兩個是女人呢,我活了這些年,還是頭一回聽見這樣的奇聞,宮中難得有這樣的盛事,皇後娘娘寬大,念在這老賊禿昔日的功勞上,特意讓宮中的膳房送了這鹿肉來。”
“這上頭的心思,咱們哪能明白呢?”獄卒說著,走到尉遲貞的牢房門前頭,像往常一樣,打開牢門,上前去要給尉遲貞梳洗,
“哎,起來了,”獄卒沒好氣地對尉遲貞喊道,將木桶放在一邊,一把將粗布帕子仍在水桶裡。
另一個獄卒走上前去,看尉遲貞低著頭,沒有一點動靜,脖子上還紅紅的,覺得有些不對勁,走上前一看,尉遲貞的口中、脖子上滿是鮮血,還瞪著眼睛,麵目甚是猙獰,嚇得那獄卒跌出去老遠,再看尉遲貞,坐在那裡,仍舊一動不動。對著一旁的同僚慌張地說,“不,不不不不好了,這老賊禿,好像沒有氣息了。”
“什麼?”另一個獄卒也連忙上前去,一探脈搏與鼻息,果然已經死了,連脖子上的鐐銬都被鮮血染得殷紅,身子早就已經僵冷,隻是眼睛仍舊死死地瞪著,仿佛仍舊是心有不甘的樣子。
諸葛憶蓀也知曉了此事,神情甚是淡然,並不覺得稀奇,聽甘繆回稟道,“回稟娘娘,仵作去查驗過了,說尉遲貞是想咬舌自儘,因此口中才滿是鮮血,可是奈何他身強體壯,咬舌不能讓其速死,於是故意去掙脫鐐銬,他的手腳、脖子上的皮肉都被鐐銬磨損得稀爛,血流不止,下半夜就斷了氣,可是眼睛瞪得老大,臉上還滿是笑意,可怕極了,獄卒們都不敢接近呢。”
“如此也好,他選擇了自我了斷,倒是也省了本宮動手,若是由本宮做主,賜其一死,屆時太子也好,惠妃也罷,哪怕嘴上說不會怨恨本宮,可尉遲貞到底是他們的至親,心中難免會存些芥蒂,讓那些失勢的小人趁機挑撥,沒的結下仇怨可就後患無窮了。倒不如這樣,他自己了斷,也算是了卻了本宮的一件心事。”
直到這時候,甘繆才明白,為何諸葛憶蓀故意讓太樂署的人在天牢附近奏樂,又為何讓人給尉遲貞送去了那塊鹿肉。
“隻是,不知尉遲貞的屍身該如何處置才好?”甘繆問道。
“因罪而死的人,理應拖到後山塵萋門內的荒塚裡掩埋,原本尉遲貞之罪,最輕也要梟首示眾,如今倒算是便宜了他,還給他留了一個全屍,就按照天牢的規矩,拖去塵萋門好生葬了吧。”諸葛憶蓀說道。
“是,”甘繆答應著。
“惠妃與尉遲貞到底是父女一場,就讓惠妃去送一送吧,隻是不能出宮,免得招惹口舌是非,最遠隻讓她送到太極門也就罷了。”
“小人明白,這就吩咐下去。”
尉遲貞的屍身被幾個獄卒用葦席裹著,抬出了天牢,不曾想惠妃正好趕來。
惠妃走到尉遲貞的屍身麵前,隻是麵有傷感之色,不曾慟哭,惠妃看著被放置在地上的父親的屍身,頭發散亂,滿是乾草與塵埃,那葦席也破損不堪,上頭還滿是蟲子跳來跳去,越走近,越能嗅到一股惡臭,還有蒼蠅在尉遲貞的屍身上飛來飛去,惠妃的腦海中卻不斷浮現出父親當初金冠烏發、身披戰甲、威風凜凜的樣子。
“父親,”惠妃走到尉遲貞的屍身麵前,小聲喊著,將那葦席遮麵的部分輕輕撥開,看著父親的遺容,
惠妃一看父親的樣子,眼眶中的熱淚奔湧而出。
她想起小時候與父親住在商洛,聽說商洛的燈會十分熱鬨,就嚷嚷著讓父親也帶自己去,父親因為軍務繁忙,難以脫身,年幼的尉遲婧仍舊纏著父親聒噪,為此還被母親責罵了一頓,她便躲在房間裡哭泣。
到了傍晚時分,父親悄悄走到自己房間的窗下,對著自己喊,“婧兒,還在生你母親的氣嗎?彆哭了,父親帶你去便是了,隻是你要答應我,不要告訴你的哥哥們,要不然啊,他們都要嚷嚷著去,咱們父女倆可就去不成了。”
年幼的尉遲婧對父親說,“父親放心,女兒一定不會告訴哥哥們的。”
他們父女兩人從尉遲府的後門,溜到了街市上,尉遲婧要什麼,她父親就給她買什麼,尉遲婧從來都沒有那麼高興過,隻是有一件東西,無論尉遲婧怎麼央求,她的父兄都不買給她,那就是伶人扮醜的麵具。
父親說,你母親最忌諱這個,要是被你母親發現了,咱們父女兩個可都要遭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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尉遲婧說道,“才不會,母親最怕的就是父親,父親說的話,母親沒有不聽從的。”
“婧兒若是不乖,下回父親就不帶你出來了。”
“父親不要,我還想出來,婧兒不要這麵具了,聽父親的話就是了。”尉遲婧搖晃著父親的手說道。
尉遲婧拉著父親的大手,有些掃興地往前走著,父親也看出了女兒臉上的沮喪,父女二人走到燈下,在燈火繁華之處,父親故意溜到了尉遲婧的身後,尉遲婧不知道父親去哪了,正要焦急地哭喊,
這時候,父親一回頭看著尉遲婧,故意裝扮成那伶人麵具的樣子,眼睛瞪得大大的、鼓著腮幫子、嘴巴嘟起來,哄自己的女兒開心,尉遲婧看著父親的樣子,也在燈市上旁若無人地開懷大笑了起來,捧腹不止,她好像從前沒有像那一刻笑得那樣開心過。
惠妃再看著眼前父親的遺容,恰如當初父親裝扮成的伶人麵具的樣子。
惠妃抱著父親的頭,也不管身邊有誰看著,不敢什麼後妃的體統,不管這葦席是肮臟還是乾淨,緊緊的擄著尉遲貞的頭放聲嚎啕大哭著,連甘繆與甘絨兩個看在眼裡,心裡都十分不是滋味,不曾上去勸說,讓惠妃哭個痛快吧。
“惠妃娘娘,”一個獄卒上前說道,“時辰不早了,奴才們要將這屍身帶到塵萋門安葬去呢。”
惠妃這才漸漸地止住哭聲,輕輕用手在尉遲貞的麵前溫柔地拂過,尉遲貞的眼這才合上,臉上扭曲的笑容也歸於肅穆安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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