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黎皇宮,承祚堂。
“皇甫大人,依你之見,如今京城百姓貧瘠絕望,朝廷用人被世家大族所左右,可有什麼法子改善此狀?”諸葛憶蓀問道。
“皇後娘娘已經將病狀與病因都說出來了,何須再問微臣呢?”皇甫容誡作揖說道。
“哦?你的意思是……”
“娘娘方才說,百姓疲敝,這便是病狀,而朝廷用人被世家大族所左右,這便是導致病症的因由所在。”皇甫容誡直言不諱地說道。
“這話有意思,難道這百姓疲敝,不是因為前幾年的動亂所致嗎?在動亂之前,有八成的朝廷職缺就掌握在世家大族的手中了,當時百姓尚且能度日,也不曾出現什麼變故呀。”
“娘娘明鑒,微臣以為,高氏與尉遲貞之禍不過是表征,是導火的引子,而這場災禍的禍因,早在崔氏主政之時就已經種下了。”皇甫容誡說道。
“崔氏主政,那都已經是九年前的事了。”諸葛憶蓀說道。
“是,不過崔氏雖亡,其政未息,之後的幾年中,更是隨著裴氏、唐氏外戚的輪番登場,更將崔氏拉攏世家、盤剝百姓的弊政愈演愈烈,比崔氏有過之而無不及。”
“有過之而無不及?裴氏雖然覆滅,可到底是太後的娘家,唐氏也是貴妃的親眷,皇甫大人此言,就不怕傳到陛下的耳朵裡,將大人治罪嗎?”諸葛憶蓀笑著說道。
“微臣身為諫臣,理應針砭時政、行諷諫之事,為官這些年,得罪的人不在少數,微臣也一清二楚,況且如今發問的皇後娘娘,並非陛下,若是當著陛下,微臣的確不敢說這樣的話,當著皇後娘娘,微臣便沒有什麼忌諱的。”
“你倒是會賣乖,不過本宮還是不明白,為何皇甫大人覺得,崔氏主政之時,尚有可取之處呢?裴氏與唐氏鬥法之時,本宮不在京中,難道這兩姓外戚果真有這麼不堪嗎?”
“微臣不敢欺瞞皇後娘娘,崔氏主政之時,微臣與幾個崔氏引薦的官員頗有往來,崔友槐雖然做儘了不法之事,可崔友槐腹中文墨不輸曹子建,相識之人也不乏清流,有些還是科舉出身,這些人為官之時,儘管也做過官官相護之事,不過比起裴氏與唐氏鬥雞走馬的外戚子弟,這些人也有過不少的善政,否則,就不會有乾元初年人人稱頌的盛世景象了。”
“大人說了這麼多,本宮想知道的,究竟有什麼法子,才能重現乾元初年物阜民豐的盛況呢?”諸葛憶蓀問道。
“微臣以為,其中關鍵不在於百姓,今日的百姓比乾元初年的百姓要勤奮得多,可是這樣勤奮的百姓,生活卻要比乾元初年的百姓們貧困無望,皇後娘娘以為其中症結在何處?”皇甫容誡問道。
“你是說……百姓們勤奮耕耘的果實,大多被左右朝廷用人的世家大族奪走了?”
“正是。”皇甫容誡斬釘截鐵地說道。
諸葛憶蓀聽著,看著皇甫容誡堅定的眼神,心中有些疑惑,心想,皇甫容誡也是京城世家出身,他竟然不維護世家的利益,竟然會諸葛憶蓀的麵前,將矛頭毅然決然地對準自己背後的世家,倒是個可敬之人。
“願聞其詳。”諸葛憶蓀笑著對皇甫容誡說道。
“娘娘可曾知道,世家大族為何能左右朝廷用人?”
“本宮以為,難道是世家大族比起庶族寒門,家學興旺,能供養得起一批飽讀詩書的士人,因為在舉業之中屢屢中第,這些職缺自然會多數落到世家大族的頭上。”
“娘娘說的極是,不過,微臣認為,這隻是一方麵而已,”皇甫容誡說,“在微臣這樣一個世家出身的官員看來……”
諸葛憶蓀聽著皇甫容誡這樣說,不禁笑了起來,還有人主動將矛頭對準自己的。
“世家大族之所以能霸占朝廷用人,有兩個原因,一個是靠姻親紐帶,第二個,便是娘娘方才所說,靠著庶族寒門日漸貧瘠,連飯都吃不飽,哪裡還有多餘的氣力去讀書?如此一來,這些職缺自然落到了世家的手中。”皇甫容誡說道。
“世家之家的姻親紐帶,也能左右朝廷用人嗎?”
“不是左右,而是霸占!”皇甫容誡義憤填膺地說道。
“好,霸占,隻是本宮久在雪川,對京城世家之間盤根錯節的聯結知之甚少,依皇甫大人所言,那京城的世家們究竟是如何利用姻親紐帶霸占朝廷用人的?”
“請娘娘設想,就拿一個九品校書郎來說,秘書省每年夏季都會舉行考試,從各個學塾中擇選校書郎,而能夠參與考試的資格,是由各個學塾來議定,娘娘可知,這些學塾可都是由世家大族出資操辦的,難道被世家出資供養的學塾夫子,在推舉考試之人的時候,會不選擇出錢供養自己的世家子弟,而冒著得罪自己衣食父母的風險,去選一個庶族才俊嗎?”
“原來,不是世家子弟比庶族子弟更有才乾,而是一個有才乾的庶族子弟,連參與朝廷用人考試的資格都沒有啊!”諸葛憶蓀感慨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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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娘聖明。還不止如此,從負責出題的官員,到選拔的官員,再到任命職缺的官員,都是這些世家子弟的姻親,難道這個職缺還會落到彆人的口中嗎?娘娘可曾知道,就連織染署這樣一個九品衙門,被掌握在呂氏家族的手中,已經超過百年,隻有高氏與尉遲氏之亂時,呂氏家族為了保命,織染署才短暫地被高氏與尉遲氏的人所占據,可陛下回京之後,果不其然,織染署又再度落入了呂氏家族的手上,僅僅是織染署一處,就能靠著為皇室禮典所用的織品、染品,可以賺進數萬兩銀子,而真正做出絲綢布匹的農戶、負責織染的工匠們分得的酬勞不到一成,剩餘的九成九都被呂氏家族收入囊中,那這樣的好事,這些世家大族又怎麼舍得便宜了彆人呢?”
“看來,京城百姓困苦的根源就在此處了。”諸葛憶蓀說道。
“娘娘聖明。”
“隻分得不到一成酬勞的農戶與工匠,連養活一家都困難重重,如何還能供養家中之人讀書認字、考取功名呢?不止如此,街市上的東西,他們也沒有多餘的錢財購買,而能買得起這些貨物的世家大族,又多是姻親,若是他們聯起手來,不止是左右朝廷的用人,連街市上一個碗碟、一個玩偶的價錢,都足以左右,看來要革除乾元末年積存下來的弊政,要先拿這些世家們下手。”
“娘娘明鑒,與微臣心中所想彆無二致。”
諸葛憶蓀看皇甫容誡這神情,不禁笑了起來,皇甫容誡看諸葛憶蓀大笑不止,便有些疑惑。
看著皇甫容誡連忙的疑慮,諸葛憶蓀就更想笑了,過了一會兒,才對皇甫容誡說道,“本宮有一事不解,因此發笑。”
“娘娘請講。”
“皇甫家族也是京城的百年世家了,自從文宗皇帝時,大人的曾祖父就已經在朝為官了,既然如此,大人為何不像那些世家出身的官員一樣,聯起手來維護自己家族的利益,反而會在本宮的麵前,將世家大族的這些醃臢勾當儘數告知本宮呢?”
“微臣不瞞娘娘,微臣從前也和那些同僚們一樣,之所以會有如此轉變,是因為高氏與尉遲貞之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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