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郊,萬年宮。
“娘娘,罪奴裴氏帶到。”甘繆說著,將一個黥麵赭衣的罪奴帶到了諸葛憶蓀的麵前,
諸葛憶蓀正在河川的柳樹下與皇甫容誡若無其事的下棋,
“帶他過來。”
幾個禁軍看押著裴守義走到了諸葛憶蓀與皇甫容誡的麵前,
數年來的苦役已經讓裴守義眼中的一抹光熄滅了,曾經也是個頂天立地之人的他,如今變得俯首帖耳、彎腰駝背起來。
“跪下,”禁軍侍衛踢了裴守義的膝蓋一腳,
裴守義跪倒在地,對著諸葛憶蓀行禮道,“罪奴參見皇後娘娘、皇甫大人。”
“不可無禮,”諸葛憶蓀對幾個侍衛吩咐道,“這位是本宮與皇甫大夫的舊人,解開他的鐐銬,搬個腳蹬來給他坐。”
“是,”甘繆說著,吩咐人搬了凳子來,對裴守義好生說道,“請。”
“不敢不敢。”裴守義小心翼翼地對著甘繆作揖,顫顫巍巍地坐在了諸葛憶蓀與皇甫容誡的一旁。
“輸了,又輸了,娘娘好謀略,在下自愧不如,”皇甫容誡笑著說道,又看了一旁的裴守義,“裴兄,可願意替我扳回一局?”
“罪奴卑微,豈敢與皇後殿下對棋?”裴守義垂著頭說道。
“無妨,棋盤之上無尊卑,裴先生,請。”諸葛憶蓀讓道。
“小人不敢。”裴守義仍舊有些不敢上前,他剛被發配到萬年縣北做苦役的時候,沒少因為不懂進退吃苦頭,早就像一頭牲口一樣被皂隸的鞭子與木棍打怕了。
“無妨,你若是能在棋盤上贏過本宮,本宮可以赦免了你的賤籍身份,這樣你就不會因為尊卑顛倒而回去被差役們刁難了,如何?先生可願與本宮在棋盤之上一決勝負嗎?”
裴守義聽著,心中瞬間燃起了一股希望,他不曾想到自己有生之年竟然還有機會能脫離賤籍,便答應道,“小人願意。”
諸葛憶蓀也是棋藝高超之人,起初與裴守義的這一局甚是焦灼,諸葛憶蓀的黑子數次將裴守義的白子逼入絕境,卻不曾想這是裴守義故布疑陣,故意讓諸葛憶蓀冒進,一步一步走入了裴守義以退為進的陷阱之中,終於,一子錯,滿盤皆落索,裴守義險勝一招。
“先生棋藝高超,深得墨家真傳,本宮佩服。”諸葛憶蓀說道。
裴守義一聽,勝利的喜悅瞬間被恐懼取代,不敢直視諸葛憶蓀的眼睛,顫顫巍巍地說道,“小人隻知儒家,不知墨家。”
“先生不必瞞我,方才在棋盤上一招致勝,分明用的是墨攻中的法子。”
“小人……”
“先生不必驚慌,本宮又不是秦始皇,一聽到墨家就如臨大敵,誓要將墨家除之而後快似的,本宮非但不忌憚墨家,反而很欣賞墨家,”
“墨家自古便被朝廷貶斥,流於江湖,隻會些不入流的奇技淫巧,有何值得欣賞之處?”
“那是儒生們的看法,本宮卻不以為然,相比儒生們的空談,本宮更喜歡墨家的躬行,因此想延請先生,擔任學宮中的夫子,不知先生可願意?”
“學宮?那倒是京中的太學?太學中的夫子多是碩學大儒出身,小人何德何能,敢躋身太學?”裴守義謙虛說道。
“並非太學,而是京外剛剛興辦的晏康學宮。”諸葛憶蓀說道。
“晏康學宮?”
“是,”諸葛憶蓀說道,“本宮看如今朝廷的用人,多出自太學,如今太學的博士、夫子與太學生互為表裡,霸占官學,左右朝廷職缺,使得寒門庶族的子弟隻要進不了太學,就再難有出頭之日,朝廷職缺有這些把持,吏治就難有清明的一天,因此本宮特意將洛園行宮的東南苑,改辦成了學宮,讓寒門庶族的子弟也有一個讀書進學的機會,將來不管是出仕為官,還是學個手藝、當個匠人、商賈,好歹多一條出路。”
“娘娘心懷百姓,是百姓之福。”
“本宮知道,裴先生雖然是廢後裴氏的娘家人,可是行為做派與裴氏的紈絝子弟不同,有精通墨家之道,若是先生能在學宮中教授寒門子弟一些墨家能工巧匠的技藝與心法,一定對他們的將來大有助益。”
“小人不敢,隻是小人有一事不明,娘娘與小人今日初見,娘娘為何會這般相信小人?且不說小人是廢後的堂兄,廢後與娘娘之間的愁怨和過節不少,難道娘娘沒有聽過,當日小人在府上聚眾題反詩諷刺陛下的大逆罪行嗎?”裴守義問道。
“本宮自然知道,此時陛下雖然惱怒,可是本宮卻不以為然,先生那幾句所謂的反詩,是如何說的來的?”
裴守義一聽便紅了麵頰,皇甫容誡知道裴守義有些羞愧,便替他說道,“微臣記得,有兩句是‘地下若逢陳後主,豈宜重問後庭花’、和‘台城六代竟繁華、鳴鸞金鴛事最奢’。”
諸葛憶蓀一聽,對著翠柳河川大笑道,“說得好,可見先生是有遠見之人,若當日陛下的作為不像陳後主與隋煬帝,又豈會有後來的高氏與尉遲貞之亂呢?可見先生不曾說錯。”
“娘娘當真……”裴守義說著,眼眶中噙著淚激動地說道,“當真以為小人當日的這幾句沒有說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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