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絕非空口白話,要知道當時我這一邊除了黑竹會和你師父的朱雀山莊,還有宗室血脈慕容公子和他手上的皇室之印。如果成功,今日的天地隻怕都早變了――不要說一個金牌,整個黑竹會都交給徹骨又有何妨,也不過是九牛一毛。徹骨當時沒說話,但後來有一天他喝醉了,竟然毫無先兆地與我說,他想退出了。我問他為何,他說當初以為一個收錢殺人的組織已是這世上最為罪惡黑暗之所在,來這裡可以省些力氣,光明正大地放縱自己心裡的‘惡’,不必與人勾心鬥角、耍弄陰謀詭計。可是後來他發現,殺人原來隻是一切罪惡最簡單的表象,他的那點‘惡’比起殺人背後那太多的不可告人,淺薄得根本不算什麼;即使在一個這樣‘惡’的組織裡,他依然發現太多比他原本以為的‘惡’更讓他難以忍受的東西。
“我當時沒意識到他是在質問我,以為他醉了,說的胡話。後來幾年,在這暗無天日的牢裡,我才明白過來――其實在我與淩厲的分歧之中,徹骨從心底裡就認為淩厲沒做錯――他認為我才是作惡的那一個,淩厲是被我逼得不得不走。可惜,我明白過來的時候,已經太晚――直至今日我都不敢深想,那個終於向青龍教出賣我們,以至於慕容和黑竹會這許多人慘死的叛徒會不會正是徹骨――我知道假如深想,就隻有這一個解釋。但我又不能明白,如果是他,為什麼他那日卻要留下不走――為什麼他還要將那條性命拚死在殘音鎮上,終至於葬身無寧?”
“‘殘音鎮’……”夏琰第一次聽到那個小鎮的名字,“所以……他也是死在那個鎮上……”
“你聽過這件事?”俞瑞顯得有點意外,“你知道殘音鎮?”
“我去過那個鎮子,聽說過當年那件事,不過,此前不知道鎮子的名字。”
俞瑞磔磔怪笑起來,“你當然不知道――‘殘音鎮’,是我那一群幸免於難的小子,給這無名的鎮子起的名字。那鎮子很不好找,不在官道上,尋常人不會去到那裡――是誰帶你去鎮上的?――總之不會是淩厲。”
夏琰想了想,“第一次帶我去的人――的確是淩大俠。”他看了俞瑞一眼,“淩大俠不是你想的那般心胸狹窄之人,他從沒有像你以為的那樣,對誰趕儘殺絕,更沒有刻意隱瞞回避什麼。很多事情黑竹的後輩的確都不知道,但那隻不過因為逝去之人本就會慢慢淡去,他沒有再刻意提起而已。就連他自己都離開黑竹那麼多年――都快被這個江湖遺忘了,不是麼?”
“若你真這麼想,為什麼你今日想知道徹骨的事情是來問我,而不是去問他?”俞瑞冷笑著,“你不是無論什麼事,都會先問過淩厲?”
夏琰一時盯著他,不知該不該出口反駁。
俞瑞笑了笑。“這些日子,神君常常來我這裡,一坐就是半天,所以我雖然人出不去,外麵的事情多多少少都知道一點。”他歎了一口,“之前神君不會如此,我知道他越是與我說得多,越不可能再放我出去。”
夏琰現在知道為什麼自己進來時,門口的守卒毫不驚訝了。在他們眼裡自己大概正是替朱雀來的――雖然實際上,他今日之來是背著朱雀。
“畢竟留下這本手記的是俞前輩你。”夏琰便解釋道,“我當然……應該先來問過前輩。”
“徹骨最後是怎麼死的,我也沒有親見。”俞瑞道,“幾個僥幸逃脫的小子,多半也是受了驚嚇,說來說去,都說不清楚。我調查了許久,才有點眉目:當時鎮上情形的確十分詭譎,大戰之中,忽有琴聲傳出,源頭不辨,敵友不明。按照大多數人的說法,其後青龍教仿佛亦是因找不到聲音的源頭,乾脆在鎮上放了一把火。那火燒得很烈,燒塌了一處屋子。有人說曾在那屋子附近見過徹骨。那應是他最後一次被人看見。這之後,再看見的便是他焦黑的屍骨。”
“他是被那把火……燒死的?”夏琰有幾分不敢置信。
“很奇怪,發現他的地方,距離那起火之處有一段距離――雖然不是很遠,但應該不至於讓他受到火傷。可是當時他麵目與周身都被火煙熏炙得漆黑――雖然不是被燒死的,我還是懷疑他死了之後,曾被人挪動過。可惜,我當時不在,幾個小子自身難保,顧不上查看推敲得那麼細。我回到鎮上已是好幾日之後,徹骨的屍身都已入殮,是我強開了棺要驗屍――我發現他身上還有許多刀劍之傷――是不同的人留下的,想來他死之前,曾與許多人搏鬥過。我再仔細檢查,他的致命傷是兩處,一處在胸脅,是長劍洞穿之傷,一處是咽喉,是擒拿手的用法,應該是兩個不同的對手。如果你本就知曉當年這事――那我說到這裡,你應該能猜到殺死他的人是誰了吧?”
夏琰動了動唇,卻沒有出聲。
“一個是顧世忠,你的義父。還有一個是程方愈,青龍左使。”俞瑞替他回答。“那一天帶頭來殘音鎮的便是他們兩人。這兩下出手都極為乾淨利落,其中任一都足以致徹骨的死命了,可偏偏兩個人都對付了他一個――徹骨不過是個殺手,哪怕他比彆人難對付一些,可青龍教的人應該並不識他,混戰之中,怎麼會兩個人都來到同一處,對同一個人下狠手?又怎麼偏偏就是那間屋子起火,偏偏將徹骨的屍身熏得燎黑?我思前想後,終於想明白一件事――青龍教其實發現了琴聲的源頭,他們齊聚於此,不是因為徹骨,而是因為那琴聲就是從此地、從他背後的那間屋子發出的;他們放火,也不是因為找不到人,而是因為找到了卻沒有辦法對付!”(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