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疾泉麵色鐵青,良久未語,末了,忽然苦笑了一記,“關前輩,看來,我竟不得不回去看看了。你可彆讓我失望,若是連這麼個小子都拿不下,還稱什麼一代宗師?”
“單疾泉,你……”關非故不料他此時說出這麼一句風涼話來,但他很快也已明白:單疾泉這句話又何嘗不是自嘲之意。此時沈鳳鳴早已露出敗相,料想勝負百招之內可見,他便哼了一聲,不再多言。
單疾泉已經回身走了幾步,忽又回過頭來:“對了沈公子,我還有最後幾句話與你說。”
沈鳳鳴餘光瞥了瞥他,並不言語。
“你說我以無意冒險,我承認。但布局之事,失之毫厘必謬以千裡,有時不得不孤注一擲,我若不欺騙他,又怎樣用他來欺騙婁千杉――這個道理,你應該不會不懂?”
沈鳳鳴悶哼一聲。單疾泉並無必要向他解釋。
單疾泉又道:“此事我也不想,誰讓無意太不懂事,輕易地就被這女子勾了魂去,昨天晚上他就沒有回來,甚至現在――他還跟著去了洞庭山。我也是想通了,婁千杉可能真是他的命裡克星,就算我攔著他、關著他,也沒有用,他此番要怎麼跟去我都由著了他。不過我總不想將來再重演這一次的景況――不想再這般被迫去利用自己的親生兒子,思前想後,也隻有一個辦法了。”
“你什麼意思?”沈鳳鳴心裡忽起了陣不祥的預感。
“我的意思是――幸好,婁千杉也是有‘克星’的。她的‘克星’,很巧就在洞庭。”
“你說的是……”沈鳳鳴頓然省悟過來,“謝峰德!?”
整個身心仿佛都驟然停了一停,他分神之下被關非故一掌擊在肩頭,一股寒意尖刺地紮入筋骨之中,酸冷鑽心。他連忙揮舞匕首護住自己,可這一掌著實不輕,甜與澀一起在喉口翻騰,懸浮的血泡仿佛都堵在了胸腔,手上的動作便遲緩下來。
單疾泉臉上露出一絲猙獰的快意:“方才我出來之前,告訴他婁千杉的去向,他好是一番感激。我想,他對婁千杉,應該想念得緊了。”
“你……你是不是瘋了!”沈鳳鳴忍不住喊道。他的確是第一次覺得,單疾泉好像變成了個瘋子。即使他真的對婁千杉的引誘與欺騙忌憚懷恨已深,要以那般殘忍手段來行報複之事,可但凡還有一點理智,他都應絕不肯與謝峰德這樣的人為伍,“你難道不知道謝峰德是什麼樣人?你忘了他還曾差一點殺了刺刺和無意?――你不是說無意還在一起,你就不怕他傷害到無意!”
“他不敢。”單疾泉說得很肯定。他似乎覺得該說的已經說夠,不再多說一字,返身離開。
歐陽信與石誌堅當然不敢攔他――相反,他們慶幸對手又少了一個。單疾泉既走,他們便可與沈鳳鳴聯手對付關非故,勝算總還是能多出幾分。
沈鳳鳴卻恍似被一盆冷水兜頭澆落,連心都已冷透――冷得比肩上的寒意更冷。
上一次洞庭之會,自己看在淨慧師太求情的份上,饒了謝峰德不死,將他囚禁在洞庭水牢,現在看來,終成貽患。
他親眼見過婁千杉受辱之後奄奄一息的模樣,更記得她說起那段往事時絕望如死的一雙眼睛。他也忘不去三支之會上,她被千人所指時那孤冷獨顫的脊背。即使他亦不齒婁千杉的為人,甚或也覺她若有一日橫死大概也未必令人意外――可他依舊不敢想象她再次落於謝峰德之手會是如何。單疾泉若派任何人去除掉這個“眼中釘”,他或都能理解他的立場。可是――謝峰德?若非存了這世間最大最大的惡意,又怎麼用得出這樣的手段!
即使――即使這一次“雙琴之征”大獲全勝,即使自己安然無恙活著回到臨安――即使這一局與單疾泉的對弈真的是自己贏了,這一刻的沈鳳鳴卻隻覺一種前所未有的挫敗,如山一般壓迫得他無法呼吸。
他忽然後悔了。他忽然覺得,那時以為利用婁千杉決不會有半點心軟,竟是低估了敵人的殘忍,竟是高估了自己的無情。
“鳳鳴公子小心!”此時的沈鳳鳴整個背心都幾乎露給了關非故,後者當然是輕易一掌跟了過來,幸得石誌堅飛身前去,伸了匕首一擋,關非故手掌一擺,一股勁息將他掀了個趔趄,倒撞於沈鳳鳴身上。
石誌堅隻覺胸口冰涼,一時難以站起。沈鳳鳴自並非全然忘了這戰局,回身將他扶了一扶。“灰蛾,你把他扶過去。”歐陽信聽見他說。
他依言上前,扶走石誌堅。沈鳳鳴叫的是他的代號――雖然多不過是順口,可是,這是不是表示,沈鳳鳴的心裡還將他們當作黑竹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