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起來也有道理……”秋葵喃喃道,“六七歲,應該記事了。”一頓,“若是如此,便是你不與他說,他對這所謂父子之情,也該心中有數。”
“所以就留他自己想想吧。畢竟年月久遠了些,不拿關盛、摩失這些人來剝開他的舊傷,怕他都忘了疼。”
“可我還是不懂——你為何要逼他去殺摩失?他就算殺了摩失,也未必表示自此就以心向你了啊。”
“我逼他去殺摩失——但不是真要他殺摩失。你知道他與摩失當年是何交情?這個我也問了。當年他身邊還沒有關代語,朋友也極少,唯獨新來的摩失與他親近,因為摩失那沙蠍幫的身份與一些秘密,旁人都不好多說,唯有與一個啞巴能多講幾句,是以兩個人算是交心,說是知己也不為過,便是摩失離開幻生之後,書信聯絡也不少。既是知己——知己該當如何?你若想象不出,就想——你我與君黎,也稱得上一句‘知己’吧?你的仇人若與你說君黎要殺你,即便他橫陳千百理由,你可會信一個字?你的仇人倘要你去殺他,即便他曉以無數利害,你可會真去動手?”
“可我們是如此,未必他們也是如此——你又知道關默是什麼樣人了?卻將他與我相提並論。”
“說對了。我正是想知道他到底是什麼樣人。”
秋葵恍悟過來,“所以你其實是試探他——”
“我雖然已知曉了他許多弱點,卻唯有——他的為人,實還不敢稱了解。便予他一次機會,看看他——到底值不值得相信。”
此時天色已經全暗,兩人走在園心小徑,一篷月影正於夜空模糊而現,與門牆昏黃燈籠相映朦朧,樹草仿佛都減了清冷卻加了柔情。秋葵沒再說話,與他慢慢穿過庭院,回到東樓,屋中晚食已備好,沈鳳鳴便叫將他的亦送來此間,與秋葵在屋裡相對舉箸。
正吃得一半,李文仲便來敲門,帶了三個仆人小心翼翼將“七方”雙琴搬了進來。沈鳳鳴一見,不無驚訝,“這麼快?”李文仲便道:“秋姑娘的東西,風爺最為上心,緊著催著趕著安了最好的弦,姑娘有暇時便再試一試手,若有什麼不妥,記得與我說。”
秋葵雖不明就裡,也便道了謝,待幾人走了,方起身去看琴身,以手撫弦,一時心中隻是萬般起伏。
“我還道……”她喃喃道,“還道此番要與‘七方’彆過了……”
“隻是琴弦毀損,琴身卻無大礙。”沈鳳鳴走到她身側,“先吃完了飯,你來試上一試,看這新弦補得如何。”
“可我……”秋葵黯然,“可我……再不能彈奏‘神夢’了。”
“隻是不能用出魔音,卻無損彈奏。”沈鳳鳴很自然地將手搭了她肩,“湘夫人何時對著琴都要發愁?”
秋葵好像沒有感覺到般,那手指離開琴弦,與目光一起落於琴身上幾個黑色的蝕孔。
琴身的確沒有大損,除了——這些因他那晚毒血蝕出的小洞。她那時的確失了神智,可她現在卻能清楚記起他是怎樣回到自己身邊,怎樣——艱難地拔出了那把匕首,割斷她所有琴弦。
她撫了撫那幾個小洞,“我頭一次覺得‘七方’殘了也是好的。”
她說完這句話才轉回頭來。沈鳳鳴聽得一愣,“怎麼?”
“‘神夢’四十九魂,‘七方’殘損,隻餘三十九弦,還有十弦,你教我留在心間。”秋葵道,“三十九弦儘斷,卻總算還有這心間十弦,能留住我的性命,否則——不管是你出手斷弦,還是等到我在幻境之鬥中力竭受噬,都必落得四十九魂皆散,我早已灰飛煙滅了。”
沈鳳鳴怔怔退了一步,“你……知道是我斷的弦?”
輪到秋葵笑,“你以為我不知道?”
“我……”沈鳳鳴麵色變得有點訕訕,半空的手隻得伸去抓了抓自己麵頰,“我還在想該如何與你解釋……”
“你不是還與淨慧說,我一貫很‘看得開’?”秋葵冷眼。“怎麼,這會兒在我麵前不說了?”
“這個嘛……”沈鳳鳴眼珠一轉,換了一副討好神色,“我的湘夫人與彆個女子不同,她心裡自有天地,愈是碰到大事,她愈不會亂了方寸,更不會哭哭啼啼的——當然‘看得開’了,你說是不是?”趁著說話,又貼了過來欲要摟她。
這一句話固是令秋葵心中受用許多,不過她還是伸手推了他一推,不肯叫他輕易摟進了懷裡。沈鳳鳴覺出她兩三分猶豫,豈肯就此退卻了,口中愈發調笑:“不過——她便有一點不好。大事她都看得開,小事卻反喜歡計較,總要與我爭個短長,就像這般容我抱她一抱,都不肯依……”
正忸怩推搡間,忽屋外腳步聲響,有人用力敲門,“沈教主,沈教主!”(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