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葵恍然“哦”了一聲,忽想起一事,“對了,說到儀王——這次無意的事情,他知道了沒有?”
“應該還不知道——刺刺說先彆告訴他,我沒與他說,青龍教更沒機會見他。”
沈鳳鳴冷哼了聲,“不知道也好。他這麼多年一直是程方愈的兒子,與單家可沒有乾係。”便又說回慕容,“其實徹骨以前帶我在鎮上習練輕功的時候,我也沒少在慕容屋頂上跳。這個人很少在鎮上,我從沒見過他的麵——直到徹骨對我們坦白身份的那天,才提到,他們眼下一直都聽命於慕容。自然,在他們與慕容之間,原本還應隔了俞瑞、朱雀,不過當時傳聞朱雀已死,俞瑞也另有要事在身,便隻能由得他來指揮了。黑竹會原有自己的一套行事,要聽命於一個外來之人,為他拚命,自是有許多不滿,徹骨尤甚——若他那些朋友是死於黑竹自己的任務也就罷了,可最近幾個,包括那屋子的主人,其實都是死於慕容的命令。”
他抬頭看見夏琰似含沉思之色,便道:“那天的事,你知道多少?”
夏琰回過神來,“俞前輩也多是後來聽人轉述,必不比你親曆,所知未必是真相,”稍稍一頓,“但若與你之言印證,我總猜測——那天顧世忠、程方愈帶領青龍教來了鎮上,與黑竹會起了衝突,徹骨擔心你們有失,所以拚死擋住了門口……”
他猶豫了一下,還是道:“俞瑞說那天鎮上有詭魅琴音,但無人見得奏琴之人真麵目,後來琴音久不肯絕,這鎮子也留下‘殘音’之名,若依你之說,當日之音,必是你母親為了應援徹骨,也為了保護你,是以用魔音禦敵,就像你這次信中所說——秋葵在洞庭用魔音壓製場麵那般。隻是琴音既出,難分敵我,黑竹中人事先也沒準備,此前更從未遇過這等音聲幻法,所以生了恐慌,後來談及這殘音鎮一役,總還是心有餘悸。”
他見沈鳳鳴不答話,又道:“我不知當初你跟著俞瑞那段時日,如何與他談論此事——他說你隻將‘徹骨’匕首與他看,卻不肯多吐露什麼,其實你很清楚,徹骨是俞瑞心裡一個結。他一直想知道引得殘音鎮那場火拚的源頭到底是什麼——到底與徹骨有沒有關係。你應該有答案吧?”
“我沒有答案。”沈鳳鳴垂著頭,“我隻有我看到的、聽到的、記得的……”
稍許振作,他又憶道:“那天,我們起初還在屋裡,靜待事情過去。可是很快隻聽外麵喊殺聲越來越大,我娘出去探察了下,回來與我說,黑竹看起來情況不妙,節節後退不說,那些人更似是要將黑竹趕儘殺絕,將鎮子出入口儘數看死,一間間屋的開門搜尋,想來搜到我們這也是遲早。她將本已裝好的琴拿出來,說,必要時,也隻能反擊。卻叫我去躲起來——說我人小,借著現在已會了幾分身法,尋個屋簷,躲過去想必不難。
“從落腳在這鎮子起,那琴一直擺著,我娘沒有再彈過一次——也非是什麼彆的理由,隻不過不想驚擾了人,徒惹出事來。這日既見她將琴擺起,我便知外麵事大,便假意答應我娘,其實是為出去找徹骨——一來我心裡是有點擔心他,二來我也想他能來幫忙。如你所言——我當時的想法亦是——徹骨理應‘擔心我們有失’,理應一始就來我們這看看。不過事實上——我後來想明白——起始誰也不知對方會挨個搜屋,他當然不希望暴露我們,所以反而要儘力遠離我們這裡,將青龍教引去彆處。
“事與願違,終究青龍教其中一撥人還是搜到了我們那條巷口,血腥之氣也已十分濃烈。我沒走遠——我從未真正見過那樣毫無避忌的殺戮,不過是在屋頂看了一看,就已兩腿發軟,難以前行。有個青龍教之人看見我在屋頂,大概是驚異此地竟有個小孩,便回頭向人想指點我——可便是此時,我看見徹骨來了。他殺死那幾人的時候,一分猶豫也沒有。
“那個人和他的同伴都再沒能說出話來——徹骨前夜口中那些生殺之事活生生出現在眼前,我第一次感覺到,人之生死原來是這麼——這麼——輕的一件事。我驚得動都不能動彈,那時實不能想象一個人要有多堅硬,方能視此為常。徹骨飛身過來,一把將我抱落,推我進天井,說,你們彆出來。我娘聞聲從屋裡出來,問了句,到底怎麼回事。徹骨隻說,躲好了彆出來,他隻消活著,定不會讓任何人進得我們的屋子。若看到敵人稍退,他便會給我們暗號,讓我們乘隙逃走。
“其時外麵已經有人追來。我娘當時應也是下了決心,就將自己衣襟撕落兩塊,交與徹骨說了一句,‘堵上耳朵’。徹骨接過去,也顧不上問個清楚,就出去了。
“我當時手足無措,我娘要我找屋簷避起,覓機先走,我不肯,說要跟徹骨出去拚命,她便強拉我進屋,但我已聽到徹骨在外麵與人說話。那時候我還不知與他說話那人是誰,隻知應是敵人一夥的一名首領——我隻聽到徹骨說,‘你已得了慕容,為何還要對我們趕儘殺絕?’
“那人說,‘你是真不明白還是假不明白?’徹骨說,‘這麼說你一始就是這樣打算的。’那人說,‘對你這樣的人,我不放心。’徹骨說,‘你是公報私仇。’對方說,‘是公報公仇。’
“此後沒有再多言語,已是動上手了。對方人很多,徹骨一人原是不可能支撐太久的——但此時,我娘用了魔音。
“徹骨從不知道我娘會武,更不知道她那琴竟有這樣用處——但他立時已明白了我娘要他堵上耳朵是什麼意思,比起青龍教的人一時尚無頭緒,他反應快得多。有魔音助陣,青龍教之人當下根本無力與他相抗。
“隻是,這絕非徹骨本意——他是要我們隱藏,絕不是要我們反用這種方式暴露自己。可事已至此,除非以他們一琴一刃,能改寫了那日的勝負——能真正、徹底地退敵,否則,他知道我們都更必難逃一死。
“我娘又如何不知,魔音但起,便意味著她已將生死置了度外。我其實不解她為何如此。我雖不希望她不顧徹骨的死活帶我逃走,但我以為,她本應會那麼做的。
“可惜,我再沒有機會問她。也許一個人作什麼選擇終究還是太——太難用‘理’之一字來衡量與解釋。那天是我第一次聽到真正的魔音——以往我母親奏琴,都隻是‘奏琴’而已。若不是我背熟的那些魔音的竅要與此時耳中所聞能立時得互相印證,我甚至都難以想象魔音原來是這個樣子。也是‘背水一戰’,再無退路之故,那日魔音一始就十分激越。如此,徹骨竟在獨對青龍教一夥人的處境之下,沒有落到下風。我遠遠地從門縫,一直看著他往返閃過的影。他一直不肯離開我們這道門。
“但對方首領也絕非傻子,塞住耳朵誰又不會,而且——雖然他的同夥一個接一個地倒在徹骨手下——他的幫手也來了。
“這個幫手聲音雄渾,即使有魔音抑壓,我還是聽見了他說話。他聽起來比前一個人年長,我料想,他總應也是個首領。這麼多年我雖然打聽過,有所猜測,卻也始終不能肯定他的身份,直到——那天在鴻福樓上,我再聽到了你義父的聲音。”(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