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合當此時倒是被激出了兩分硬氣來,嘴角強自咧了咧,歪頭斜口道:“你殺我——你若敢殺我,你信不信黑竹便要——”
暗衣客手下收緊,不想多聽他的言語。“那他——現在何處?”他隻將臉轉向老掌櫃。
老掌櫃猶豫了下,“這——他自不會告知我等……”
暗衣客麵上煞氣一沉,便待發作。老舊的木門忽“咿”一聲被推開,有人進了一醉閣來。
暗衣客沒有看來人。他隻消用聽就知道——來人不足為患。那腳步在門口頓然停滯了片刻,想是為此間情景所懾。可不過是這麼一頓,她忽然開口喚了一聲。
“……爹?”
暗衣客身形陡震,手上竟鬆了。麵色已是紫漲的阿合慌忙大口呼吸,感覺著自己的脖子以可知的速度恢複到原樣粗細。邊上少年連忙衝進了櫃台,將他扶住,看麵前那凶客,他竟已轉回身去。
“……秋葵?”他看著門口那個女子,像是不知道,她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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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有,去往徽州的路上,天氣有些陰晴不定。
那個十七八歲的少女忽然從人群回過頭,將跟在她身後的弟弟嚇了一跳。“怎麼了,姐姐?”剛剛才變完的少年嗓音,令他想躍然而出的男子氣概顯得有幾分底氣不足。
少女搖搖頭,“沒什麼。”轉回身來,下意識撥了撥頸後長發。山風作祟,總將她的頭發吹起,令得她生了錯覺,仿佛——仿佛有人在故意擺弄她的發絲。隻是,即便是那時,回頭看時,那個人也與自己隔了好一段距離——即便是那時,那也隻是錯覺而已。
她從袖裡摸出一支發笄。她記得,在梅州城外的山坡上,她為逃脫惡人謝峰德,將發笄拿來紮了他,披頭散發地逃回來。哥哥答應將他原本打算送給“心上人”的發笄“借”給自己應個急,可還沒及拿出來,謝峰德便殺了來。後來,哥哥先離開梅州時,托人將這發笄捎給自己,也沒留什麼話,但她心裡知道——他從來是個心眼最實的人,說要給她,便定會給她了,心上人就算要緊,他再設法去買一支新的,也不是辦不到。
她沒怎麼將這支發笄放在心上。她的舊發笄尋回來了,她便洗淨擦乾,還是用了舊的。後來又見了哥哥,她將發笄拿出來,“我沒戴過,還是新的,你拿去,還送給她吧。”可他隻意誌消沉,“不送了。給你了。”
她知道他在青龍穀口那場劍拔弩張中,與他那個“心上人”又打了照麵,可是人家並不似他以為的那樣,將他也放在心上。她便笑道,“那我替你保管著,幾時你要了,便來找我,我時時都帶在身邊。”
她時時都帶在身邊,可他從沒有來找她要。
從今往後,再也不會來了。
她伸手,將長發挽起,將新發笄插上,與舊的一起絞弄住青絲,不使淩散飄動,仿佛這樣也能克製住自己那淩散飄動的記憶。可不知為何偏就在這時克製不住了。她望著前路——灰蒙蒙的山,墨鬱鬱的樹,忽然一下全都模糊了。
她的那個哥哥,從沒有真正明白過這個江湖。他不知道這個江湖有多鮮血淋漓——在那惡意與陰謀清晰地擺在麵前之前,他寧願相信江湖與那個他長大的青龍穀一樣平靜,任何對峙衝突也不過是如爹娘偶爾拌嘴般的轉眼即和,不會比他見到自己心愛之人更重要。
她其實也一樣不知道。在她的哥哥付出了性命之前,她也不知道,這世間有許多事,竟不是憑這份本心,這腔熱血,就能如願。
隊伍默不作聲地沿著山邊走著,沒有人發現她咬著唇,淚涕滿麵,艱於呼吸。隻有遠處,很遠的遠處,那兩道不肯離開她的目光,看見那雙沒有了長發遮擋的雙肩,起起落落,抽動著,無法停止。
可是,“刺刺……”
卻隻有他,無法叫她的名字。(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