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的飛旋突然加快,卷向語聲的來處。顧如飛嚇了一跳,忙向後躲開,可麵上頸上還是被帶到了一點,摸一把雖不見血,仍火辣辣地疼痛。
“你……裝神弄鬼!”顧如飛判斷出夏琰此時當有神智,口中罵著亦不敢當真上前。“你等著看!”他低低詛咒,“彆以為有人護著你……等朱雀死了,就輪到你!”
雖然已壓低了聲音,淩厲還是向他看來。顧如飛與他目光一撞,到底有些心虛,隻能又轉了開去。
夏琰沒再理會他。朱雀大概也覺到了他的擔心,遠遠向他看了一眼。分而對應青龍六氣的“流雲”突然聚起,本已淺淡的氣息陡然凝重,漸旋漸快。顧如飛驚異發現,朱雀身周竟也如夏琰般卷起飛雪——這一風卷雪比之夏琰攪起的小漩渦可謂疾勁多矣,拓跋孤六氣分散,觸者一時退委四散。
顧如飛不免大驚——他識不得兩人適才相較的高下,隻覺始終沉悶對峙不見起色,忽然疾風卷起似有變化,可竟是朱雀氣勢盛人而拓跋孤受製於人,心中如何不怕?究竟這風寒天乃是朱雀的天時,會否——當真壓製過了青龍心法之力?
觀者皆心中緊起,各自握向兵刃唯恐有變,唯夏琰明白——隻不過是朱雀呼應著自己的憂急——所以變了手段。
他心中酸了一酸。此時求“變”當然十分合理——雖然他不信拓跋孤氣分六色一定能比得過流雲飛逐,可適才的的確確看見——朱雀的氣息已輕,如果要“變”,便須在被對手消耗掉更多內外之力前“變”。卷起一場狂暴風雪或許當真是最好的機會,可這場傾全部餘力而起的狂暴風雪,當真攔得住六氣回聚後的青龍一擊麼?
——拓跋孤的六氣絕非潰散,一脈枯色依舊將他護得完好,那是六氣之中的“秋”息——取“龍潛”之意,不過是種突變時的蟄伏,而枯色之後更有一分炎色覬覦——“赤”息“龍噬”躍躍欲試,一旦尋到破綻,當會立時騰空而出,似顧如飛等,當然是不可能看見的。
方才背上吃的拓跋孤那一掌,現在看來,應該就是這股“龍噬”的力量無疑。夏琰此前隻是失血過多,內力仍在,拚死為朱雀擋下之時,“不勝”自然聚起,總算不是立時致命。那一掌是拓跋孤為逼朱雀回救,並非全力,可現在——朱雀於酣戰中突然變招,顯然是不肯叫拓跋孤伎倆得逞,逼得他也要以全力應對,屆時——勝負就當真隻在一念之間了。
他脊背緊靠牆根,冷汗愈來愈多地湧出,忽然憶起——曾幾何時初次闖入朱雀的領地不管不顧地與他交手,被他一掌擊至牆根無法動彈,昏沉沉倚住隻覺絲絲冷痛而不知生死所往——好像就是這個模樣。偏就是這個模樣得了朱雀青眼——就在那天,他第一次聽朱雀說起“離彆”。
朱雀說,“離彆”就是如自己當日那本能一般,在絕境之中受激而發的求生反撲之力。他現在比任何時候都確定——“離彆”一定能讓自己醒來。可從那日至今日,朱雀將什麼都教了他——從第一訣“逐雪”至第九訣“不勝”——隻除了“離彆”;就在方才,他將什麼都在自己這瀕死的身心裡重新行走了一遍——從第一訣“逐雪”至第九決“不勝”——隻除了“離彆”。
隻差一點——隻差這最後一點,他覺得他便能擊碎這附體夢魘,衝入這個現實裡。可他做不到。
風雪愈發狂暴,直分不出是朱雀所馭還是天象如此,團團灰色胡亂蒙住視線,遠處的、近處的漩渦聯成此起彼伏的呼嘯——每個人都像失了耳目,隻剩下一粒粒如要剝穿皮膚的刺痛不斷抽打顏麵,不給一丁點反抗的餘地。冷風甚至將痛都刮得麻木,仿佛要證明在自然之怒麵前,最詭計多端的智士與最力拔山河的勇士,都不過是束手就縛任憑宰割的嬰童。
朱雀重聚的氣息在此刻消退了所有顏色——在夏琰的知覺裡,它隻是一道光亮,大概——更像是一道閃電,藏匿在暴風驟雪的巨大聲勢裡,倏然刹那,劈向他的敵手。
他從沒有見過這樣的朱雀——拓跋孤也沒有見過。闊彆多年,朱雀有足夠的時間思索並修煉出更危險的招式與心法——他心裡竟然慌了一慌,他想或許朱雀在“離彆”之外更有新的、他所不知曉的所得?可——他很快冷靜。同為當世之高手,他很清楚每一種心法都有其強與憾、起與終。昭示了死境的“離彆”已是“明鏡訣”之極限,眼前所見的景象無論多麼奇異,也絕不會出離明鏡十訣的範疇。朱雀終究沒那麼容易遂他的意接受一點點被削弱的結果,那麼——他也還是會回以最後的敬意,與他一擊勝負,一擊生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