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笑,仿佛牽動了傷口,一大抹血從口腔湧出來。他顯然竭力咽了一口,可源源不斷的血絲還是溢出嘴角,一時之間,抑都抑不住。
夏琰的眉頭顯然更緊:“你想死?”
許山咳了兩聲,緩過一些,話語裡帶了一絲破音:“若青龍教和單先鋒都不在了,我獨活何益!”
夏琰其實知道,許山並不怕死。他若怕死,那日不會違抗拓跋孤的命令,不願對重傷的朱雀出手。如果在這青龍穀裡除了心中最惦念的那個人以外更要列出十個他願意放過的,許山多半會在其中,可惜——這世上的想或是不想,終也都敵不過立場相害。
他並沒有許多時間與他消磨道理,便走上前去。“好。”他抬起箭,將那箭尖抵在許山心臟。他本不必如此靠近才能殺死許山,可他知道——如此,許山那些埋伏在這樹林的手下,方能將這場死生抉擇看得更加清楚。
“張庭,”他回過頭,以流雲傳音,知會在若遠之外的張庭帶隊前行。他隨即轉回頭來,看著許山。“那我們就試試。”
許山沒有說話,唯有溢血的嘴角,泛著一點冷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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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在林外的向琉昱看到,一名弓箭手幾乎是連滾帶爬地從林中奔出來的。他心中一沉,快步上前:“怎麼樣?”
那弓箭手見了他:“向……向組長,許大哥他……他被夏琰……”
向琉昱在煞白的麵色之下聽完林中發生之事。他自然深知弓箭組首當其衝,以一百應兩千,許山處境本就九死一生,但那應是在一場力戰之後——畢竟是埋伏,為的絕不是先將自己人送上門去。夏琰不費吹灰之力就製住許山,仍然大出了他的意料。
“大軍已經穿林,馬上,馬上就要到這裡了。許大哥讓我們放箭,可是——可是夏琰說,隻要見到一支箭出來,一支箭,他就……”年輕的箭手吞了口唾沫,“不敢,我們不敢!他下手那麼狠,他一定做得出來的!禁軍那麼多人,就算我們放箭死傷幾個,也……也沒有什麼不同,可是若沒了許大哥,往後我們……”
“行了!”向琉昱牙關緊咬,“既然如此,我就在這裡截住他們。你們看好夏琰,一旦——等大軍過林,他若沒再把許山拿在手裡,你們就立時從後與我夾擊。”
箭手連連點著頭,往林中退去,跑了幾步,又回過頭來。“向組長……千萬小心。”他帶著三分焦急,七分憂懼,“夏琰……今非昔比。”
箭手沒入林中,向琉昱雙拳緊握。即使是以前的夏琰,他都已無把握應對,他也不知自己又有何底氣輕言“截住”——可“先鋒”,何謂先鋒?同屬左先鋒麾下的自己和許山——即便要死,也要死在所有人前頭。
他派了一人往穀口向拓跋孤回報,暗下決心,抬起一隻拳頭,指引身後眾人:“我們進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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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琉昱這一組,大約是一百五十人。
他與許山既屬同袍,兩組之間也便從來交好。即使本來守住此道是為截擊被弓箭組衝亂過的禁軍,可聽聞許山遇險落難,也便沒人能再穩得住心緒,耐得住等待。
甫一進林,已經聽見許山的喊聲遠遠傳到。“叫你們放箭!”他聲音嘶啞,如同困獸,“都聾了嗎!”
弓箭組或許真的都聾了,但他們至少還沒有瞎。夏琰站在許山麵前,身形一動都沒有動,可便是這樣的凝滯令得每個人心間都如受重壓,仿佛他手中的箭不是指在許山心口,而是壓在他們心上。禁軍在十個一隊、百個一陣地通過。如果——如果隻是百個,兩百個,甚至五百個,也許不顧許山一條性命繼續放箭都有些意義。可是——現在?每一個人都默然心數著自己箭袋裡的箭支。禁軍絕非呆塑木偶,此際披甲執銳,相互為警,就算把一整袋的箭都射完,能命中多少?哪怕每人一開弓都立時射死一名禁軍——當然這絕不可能——也不過是在混戰開始之前,將兩千敵人變成了一千九百個——有何不同?比起這個,更沒有人願意帶頭射出第一支箭——以一箭改變今日青龍教的命運太難,而將許山送上不歸路卻太易,沒有人承受得住這樣的重負。(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