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移情”。拓跋孤在一瞬間判斷出了這無聲壓到的是什麼。在他所認知的“明鏡訣”之中,即便是攻勢最為凶猛的“潮湧”也無法造就這樣的壓迫,唯有——唯有借起全部情勢為己用的“移情”,才能將兩人之間全數的距離,都化作了隻屬於一個人的冰冷。可是——一句話都不說就運動“移情”?這是明鏡之第八訣,意味著除了隻作守勢存在的“不勝”和瀕死方可激起的“離彆”,夏琰已經用出那心法最艱深也便最接近終極的部分——他果然,一上來便要不驚不休?
若非早就對夏琰此際內力深淺有過預判,隻怕拓跋孤便淡定不得,但眼下他總算還能抑住心中不安。適才他是出手解救向琉昱之困,用的不過是青龍六氣之一“龍獵”,遠非全力,被“移情”這等巨力驟然覆滅原不出奇。相比起意料之中的深厚功力,倒是夏琰對內力之駕馭比他逃離那天勝過太多,更足令他心頭提起。他不是第一次與夏琰的“移情”相遭遇。他還記得與他頭次在臨安武林坊淩厲的居處交手時,見他手忙腳亂之下不假思索用以接招的不是其它,正是“移情”,那時他仿佛就已跳脫了朱雀習慣,自有用法。而今不論今昔功力高下差距,單論用法,與那日又是迥異,他知道眼前這個敵手定已將“明鏡訣”透徹於心,他所擁有的,絕不止有朱雀賦予他的絕頂內力而已。
整個小徑因這冰冷的壓迫一時死一般靜,身周那些拚上性命的廝殺,仿佛都那麼綿軟無力。呼吸將每一個人的胸肺裡都灌滿了深深的寒意——包括拓跋孤在內。與夏琰的距離不足二十步,他已經能看見他一雙深得漆黑的眼,深得好似除了仇人的影子,沒有任何東西能在其中映出模樣。
夏琰彎下腰,把捧在懷裡的牌位小心放在地上,好像在那一天的大雪之中,朱雀將他扶在了牆邊坐下。“君黎。”他仿佛仍然聽得見朱雀對他說,“你在這裡坐一會兒,看師父,怎麼給你報仇。”
“師父,”他喃喃說,“你在這裡……坐一會兒……”
拓跋孤並不耐煩等待他的念念有詞——他已經送來戰書,他而後送來了單疾泉的屍體,他現在一出手就已是“移情”,一切意思都已經很明白,確實沒有必要再多說什麼了。他將胸肺間的涼意吐出,隨後吸氣——“龍獵”收束後,青龍六氣在這樣一個呼吸間合而為一,青冥之息籠罩於身周仿若亦有呼吸,吞吐間吹散開“移情”之迫壓,在兩人之間蒸騰起幾層肉眼可見的霧色。他隨即將內息運轉加快,青焰立時暴漲,霧色愈發向夏琰所在伸展過去——所謂青冥之息本身當然與“移情”一樣並不可見,但霧氣向眾人標記出了兩人之間的分野。
夏琰直起身來的時候,白霧已經自“移情”壓抑的正中向外蝕開一個愈來愈大的洞——拓跋孤在加快向他靠近,他的一掌正洞開冰冷壓製——兩人之間距離已不滿十步,他在出掌搶攻!
夏琰看著他,心中竟湧起一絲嘲弄。拓跋孤想必還不知道,那一日自己於死生之間已看清了他的青龍六氣,所以此刻,除非他不使用青龍心法,否則內息的一切走向都逃不過自己心目。拓跋孤的內力看上去不是全盛,想來那天與朱雀、淩厲交手還是損耗非常,短短幾日當然恢複不到最佳。但這並不妨礙他依舊盛氣淩人。六氣交融——珀息“龍飲”、碧息“龍躍”、蒼息“龍吟”、玄息“龍獵”、秋息“龍潛”、赤息“龍噬”——六股氣息彙而成青冥之焰,而後那烈焰的呼吸變得如此劇烈,夏琰識出,來的正應是青龍心法之第七層——不出所料,“移情”出手之腥烈足令拓跋孤視自己為前所未有之勁敵,第一掌相遇,他便要全力而出!
的確。隻在幾日之前,拓跋孤還從未想過,除了朱雀,這世上還有誰值自己將心法用至第七層,可世事之變匪夷所思,今日麵前的敵人或許比朱雀更難對付,竟敢一出手就用了“移情”,那麼自己若不用出第七層立時扭轉戰局,怕也毫無取勝之機。
而若成功——也許高下倒逆,勝負立分,今日青龍穀,或許不必陷入無儘戰火災劫!
夏琰目視著青龍掌劈開“移情”冰冷的籠罩,那股熟悉的烈焰氣息一瞬已到身前。他不動聲色地抬起雙掌——身周的移情在這刹那向他掌心彙聚,冷熱二氣不斷在二人之間紛飛消散,簌颯如有形,逼得四方交戰或愕然的眾人無論敵我儘皆躲閃避讓。細心者已自發現,夏琰出掌的姿勢其實很有些怪異——他雙掌抬至與拓跋孤來掌同高,十指交疊,掌心向外,手臂向前推至僅剩極少的微屈。拓跋孤不敢托大,另一掌亦補上——四掌交實,青龍心法之洶湧內力侵至,溢出的熱風一時澎湃,竟蓋過了冬日的冰冷,周遭愈發騰起輕霧。
這將二人裹挾其中的霧氣令周圍眾人都露出了幾分麵麵相視的不解,不確定——夏琰的氣勢適才明明甚囂塵上,可這甫一交手的感覺,怎麼好像——是屬於拓跋孤的熱息占儘了上風?冰冷的感覺很快散儘,他們看不見氣息的走向,隻唯恐是自己估錯了情勢,不敢造次,多越發避讓開去。
隻有拓跋孤在交手中判斷出了夏琰這雙掌推出的是什麼,可這判斷隻令他比看客更難以相信。怎麼可能?他在心裡說。難道此前的估計是錯了——其實夏琰並沒有到能到與自己一爭的地步?又或者,他雖臻極強之境,可究竟臨敵經驗不足,甚或可能對所擁有的並不自知,至少並不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