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恢複得不錯。”沈鳳鳴對著他的手臂稱讚了一句。如那日所說,這一隻手固然不可能再恢複知覺,但手臂眼下已能夠稍許活動——雖然,想要做什麼“額外的動作”,還是不甚可能。
他還是笑嘻嘻的:“和你一起來的是誰?”
三十似很明白他的顧慮。“自己人。”他答。
“廿五我看見了。”沈鳳鳴道,“彆人呢?”
“沒彆人。”
“真的?”沈鳳鳴道,“上回也是你找我說話,轉身十五就動了手,這次——不會有一樣的事?”
三十麵無表情地提起麵前的壺注了碗茶,“這次是你找我說話。”
沈鳳鳴目光轉動:“下午你去哪了?”
三十低頭飲茶,並不說話。
“按說你一個‘盟主’,好不容易來趟臨安,這一下午總該有諸多武林世家想來拜訪,”沈鳳鳴接著道,“但你好像一個都沒應,自己一個人出去了——你是不是有什麼更重要的事?”
“我不是‘盟主’,替他來吃頓酒而已,不想費力應付那些人。”三十道,“喝茶麼?”
沈鳳鳴低目。三十果然又提起壺,給他也注了一碗。不愧是孫家的彆院——今年早春頭一批茶最嫩的葉子,臨安城這麼多王公貴族要搶,孫家硬是截下了一些,那看似不起眼的茶碗裡頭,如今泡的尖芽隻怕值比黃金。
沈鳳鳴卻沒喝。“不是吧,好不容易來一趟,真的隻吃頓酒?”他笑了聲,“你今天不費力應付那些人,明天就免不了要多應付——就算真如你所說,那你總也有個去處吧——不能告訴我?”
三十向他皮笑肉不笑了一記:“不能。”
沈鳳鳴欣然:“你不說也沒事。這是臨安嘛——臨安比起彆的地方總是不同些的,除了這武林草莽眾多的外城,還有個人人想要趨附的內城——上回太子派使給你們東水盟撐足了麵子,東水盟主這般識大體,既然來了,於情於理,都該去見見太子的,我說得沒錯吧?”
他表情忽地一冷:“可曲大盟主的心是不是也太大了,這等要事竟然也用替身?還是說——他其實也在臨安?甚至——也去內城了?”
三十把茶碗放下了:“你不用套我的話。你隻需要記住一件事——我從來都沒打算要夏錚父子的性命。”
這話倒是令沈鳳鳴沉默了。單以三十而論,這是句實話。將東水盟或“食月”其他人對夏家莊的作為強加於三十身上,無異於將“黑竹”刺殺夏錚那般作為強加於沈鳳鳴身上——並不公平。坐在這裡的兩人,至少於保護夏家父子一事上,本沒有立場分歧。
如果這句話能算作三十的承諾,沈鳳鳴倒也不是非要強求更多。曲重生既然在建康之會已因刺殺夏琛一事與三十有了裂痕,倘當真有什麼新計劃要對付夏家莊,多半不會再叫三十得知,從他口中問不出任何細節,實在合情合理之至。
他沒有再說話,飲了一口茶,起身離開。這一時的沈鳳鳴並未意識到,就在方才,他對曲重生身在內城的那番猜測,已差一點讓他觸到了麵具後的真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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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楹這一夜都沒睡。孫家一早就要來接親,她不得不從午夜就開始換洗梳妝。這些事當然並不必她獨力親為,隻是,坐在那裡,她還是覺得一陣陣恍惚,好像要發生的這件事,絲毫不真實。
她在鏡中看見了父親衛矗站在稍遠的門外——應該已經站了一會兒了。衣飾繁瑣,她甚至連頭都不能移動半點,隻能用一雙眼睛與他對視。這是這世上唯一一個知曉她為何而嫁的人吧——她在心裡這般想著,眼眶便紅了。
衛矗走進來,幾個妝娘知趣地退去了。他走到脖頸僵硬的小女兒身後,輕輕拍了拍她的肩。“還有一個多時辰。”他說,“你若是後悔了,還來得及。”
衛楹輕輕搖頭,滿頭珠翠都隨之晃動不安。她的手在花團錦簇的喜服下輕輕攥緊,嘴角卻微微揚起,“我早想好了,怎麼可能這會兒後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