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若張庭肯晚半個時辰與自己交接,大約便能代替自己看見那一幕,不至於這麼起勁地要去上今天這個朝了——那時候天光還隻是稀碎一點,星月仍在,邵宣也剛在各處轉了一轉,到福寧殿門口準備扈從趙眘前往攝朝,就看見——夏琰從裡頭走出來,身後還跟著馮公公。兩個在殿門外說了句什麼,然後客氣互相行禮便各走開,任誰見了都曉得——上麵定已不準備為難夏琰。他還是很驚訝於——這人是怎麼第二次又說服了那位天子對牌子的事不予追究,本來想立時追進去再同上次一樣問問馮公公發生了什麼,但夏琰顯然看見他了。
“邵大人。”他當時便叫住了他,“今天這麼早就來了?”
昨晚邵宣也送回了儀王後,確實可以回家睡覺到天大亮才來的,但這一夜那個氣氛……讓他這樣的人都沒敢回去,就留在了侍衛司衙門裡聽等各種消息。當然,他也沒比張庭多得了什麼消息,隻不過半夜去朱雀府想問問情況的時候,夏錚對他的態度比對彆人要好上一些——多說了幾句話才將他趕出來而已。
他便答:“昨夜事多紛亂,沒敢回去,就宿在侍衛司。正好張大人想早點交接,便同他換了。”
“我是想問問——依依現在還是尊夫人在照顧吧?”夏琰道,“她人怎樣了,一切都好麼?”
“依依啊,”邵宣也麵色稍微凝重了些,“她身體一直不錯,總就這個月裡頭,孩子就該出來了。但是內子總說——她情緒似乎不是很對,不曉得是不是太過緊張之故,問她她又從來都說沒事。你要不去看看她?”
“正有此意。”夏琰道,“你今日幾時回家去,我同你一道去,不知便利否?”
“恐怕我今日下值要到夜裡,你自去就是了,也沒什麼大不便利。”邵宣也道,“不過據我所知,青龍教那些人還一直等在內城門口不肯走,你要是往這頭出去……隻怕還是得同他們朝麵。可要我找些人先去打發?”
“那倒也不必。”夏琰道,“沒鬨進內城來,外麵的事,也不當你們侍衛司管。晚些我自己解決。”
“這麼堵著門也不是個事,”邵宣也道,“除了青龍教,看熱鬨的也不少,還不知混了些彆個什麼人,個個都想打聽長短。等一會兒散朝,我去趟臨安府,讓他們派點人來都給趕散了去。”
“用不著麻煩府衙,”夏琰道,“邵大人若真一會兒出去,就幫我個忙。”
“請說。”
“幫我把單一衡放進來。”
見邵宣也露出狐疑之色,夏琰便與他具釋:“就是青龍教的單一衡,那個年紀最小,最為吵嚷的。隻放進他一個來。隻要他不在那,能清淨一大半。”
“我倒是曉得單一衡,但是……”
邵宣也這欲言又止的表情讓夏琰頓悟——這位古板至極的邵大人莫不是想確認現在的自己到底還有沒有指使他做這等事的資格。“我若是自己去,恐他對我十分提防,不肯就來,所以才想請你幫忙。”他伸手至懷,把符令摸出來,“你若是擔心這事——我現在隻有半塊了,不知邵大人還肯不肯給麵子?”
邵宣也瞥了一眼便轉開了,十分一本正經道:“那得看你到底想做什麼。放個人進來容易,但你若是想利用他弄出什麼亂子,或者——你是想把人弄進來做了,這麵子我肯定給不了。”
“邵大人說笑的本事見長。”夏琰果然笑起來,“他姐姐在我那,我找他進來陪陪。沒彆的事。”
邵宣也一時竟不曉得他這話到底是說真的還是——昨夜拿了一個單刺刺還不夠,還待再多拿一個單一衡為質來挑釁青龍教。至少在青龍教眼裡,這定須是後一種意思。但從他而論,若隻是領個人去朱雀府,他當然沒道理拒絕,隻能道:“好,你有牌子,你說什麼就是什麼。不過他也未必信我。還有青龍教那些人——恐怕也未必肯讓他一個人進來。”
“他既然那麼擔心他姐姐,若得這機會能見到她,怎麼肯放過,當然會來。你放他來,再讓你的人將其他人都擋在外麵,他們能有什麼辦法?”
邵宣也不再多話,點了一下頭,“行。”
夏琰走後,他在隨帝前往垂拱殿的路上還是悄兮兮向馮公公問了來龍去脈。馮公公上回聽得馬虎,這回十分多長了心眼,仔仔細細地把夏琰同趙眘的對話聽了個清楚,但據他所說——這回的對話還是沒什麼特彆的,來回不到十句。
馮公公說到這裡,以手遮口,小聲道:“邵大人可先彆聲張,雖說也就多等這一小會兒,但早朝之上,陛下還想聽聽旁人奏見。你今日不上朝,我便同你說。要是張庭來問,我必不告訴他。”
他十分儘力複述:“君黎大人將兩半符令拿出來,放到陛下跟前,對陛下說,都拿回來了,不管治不治他的罪,總之都還給陛下了。陛下自是問,倘若治他的罪他待如何,他說,那他隻好立時起身便走了。陛下又問,可就算不治你的罪,你兩塊符令都還了來,意思也便是要轉身就走,不打算留在這禁城裡。君黎大人就說,原本就對這裡頭沒興趣,朱大人既然故去,他與這內城的關係也確實就此斷了。他說先前借令去是為了朱大人報仇,雖然仇不算完全報了,但那是他自己的緣故,他還是感激陛下那時情義,所以——雖然遲了數月,總還是記得要來還,若陛下於此要求他有什麼感念報答,可當下明言,他儘力辦到。陛下便思忖了一下,說如果還是給他半塊符令,他可願意留下來,代替當初朱大人,保護陛下同這禁城之安全。君黎大人說,可以留一陣。陛下問,可以留多久,君黎大人說,可以留到他覺得朱大人的仇徹底報了為止。陛下便問,是否殺儘青龍穀便算徹底報仇,那時為何卻又突然鳴金不殺,而今即使留他,卻絕不可能讓他有第二次機會重持兩半符令再去一次。君黎大人說,現在要殺儘青龍穀根本用不上任何令,隻是是否如此便算徹底報了仇,他還消再想想。說答應可以留一陣也是覺得有那半塊符令在手,或許對弄清楚這件事有幫助。陛下問是不是朱大人的死另有內情,是不是與內城裡的人有關,他隻說不曉得,要是曉得了也便不用留下來弄清楚了,不過即使不留下來,也定能設法尋得答案。陛下就把那半塊給他丟回去了,說若是朱大人還有其他仇人,用得上隻管用,但是留在大內一日,便必須要做好該做之事,夏亦豐大人後日便南下,叫他這兩日趕快與夏大人交接內城裡事。君黎大人便把符令拿走了。後來又說了另件事,但這一件事便是如此了。”(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