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人的臉上都是很木然的表情,沒人說話,隻是機械地邁動雙腿。
這裡麵好像都是小五子熟悉的麵孔,可他卻叫不出任何人的名字。
一個高大的男人牽馬走過,狗皮帽子下麵有一雙洞察一切的眼睛,羊皮大衣裡麵是灰色的軍裝,牛皮腰帶上左右各插著一把盒子炮。
這是小五子絕對忘不了的人,走過小五子身邊時,也沒說話,隻是溫和地笑了笑,笑容裡滿是寵溺,滿是欣慰。
小五子張了張嘴,想問司令員這是要上哪兒去,可是須臾間,司令員已經走入迷霧。
一個瘦弱的年輕人走過來,沒戴帽子,兩寸長的頭發桀驁地豎立著。
厚厚的眼鏡片後麵閃爍著睿智如海的光芒。
他也沒說話,而是摸了摸小五子的頭發,拍了拍小五子肩頭,然後又走向前方。
小五子感覺到了那雙手的溫度,也想和政委說兩句話,可是他也走入了迷霧中。
用襖袖子擦了一把臉上不知什麼時候流出的淚水,小五子感覺有什麼東西堵住了胸口,有些發悶。
他不知道為什麼會流淚,為什麼會這麼傷感。
隊伍依然在濃霧中行進著,看不見頭,也看不見尾。
一個人騎在馬上緩緩而來,絡腮胡子上有些凍出的鼻涕掛在鼻子下,晶瑩透明。
雙手都沒有挽著韁繩,而是一手拿著煙口袋,另一手拿著煙袋鍋在裡麵挖著煙。
小五子終於說出了話:“爹,你們這是乾啥去呀?怎麼不帶上我呢?”
他爹很嚴肅地瞪了他一眼,罵了他一句:“滾犢子,大人有正事兒呢,小孩伢子跟著摻呼什麼?”
小五子抓住馬韁隻是不撒手,哀哀地哭著
“爹,你不要我了?
爹,我保證聽話,不惹你生氣。”
他爹氣哼哼地打開他的手,卻再沒罵他,而是溫和地說:“回去等著,爹回來給你買好吃的。爹跟司令員去辦大事兒。”
小五子忽然想到,司令員不是死了嗎?政委也死了。
然後又想起來,爹也死了。是自己親手埋葬在山坡上的。
突然一陣心悸,一恍而醒。
醒來時仍然滿臉淚水,才想起這隻是個夢。
雖然醒了,可是小五子還是沉浸在悲痛之中無法自拔,淚水依然在臉上肆意地流淌著。
他才意識到,親人已經沒有活著的了,自己依然是那個沒爹沒娘的孤兒。
曾經的密營,已經被燒成了一片灰燼。隻有幾根沒燒儘的馬架子上的黑色木頭,還在相互支撐著,向人們述說著淒慘的故事。
小五子到這裡站了好一會,點燃了幾根從鬼子兵身上翻出來的香煙,把它們並排插在木頭縫隙裡。嘴裡低聲地叨咕了很多話,沒人知道他說的什麼。
緬懷了一下失去的戰友們,小五子背起槍,緊了緊腰帶,爬上後山。
小五子對這片區域很是熟悉,因為他在這密營裡生活了好幾年,在這兒他學會了識字,學會了算數,學會了開槍,學會了打鬼子。
這裡有他歡樂而又悲傷的童年,記錄著他成長的點點滴滴。
進入密林,轉了好幾個大圈,才終於看見了一棵很高的白樺樹,樹下有三塊好像在土中長出來的石頭。
左右觀察了一下,確定沒人,小五子脫下大衣,卸下槍上的刺刀插在後腰裡,往手上吐了一口吐沫,手腳並用像隻猴子一般爬上樹去。
爬到有樹枝的地方開始數,一,二,三,四,五,就是這兒了。
果然有一塊方形的樹皮的顏色與周圍有些區彆,小五子用刺刀一撬,樹皮撬開了,裡麵露出個小洞,斜斜地放著一張疊得板板正正的紙。小五子掏出紙張揣進懷裡,又手腳並用,從高高的大樹上出溜下來,坐在石頭上打開了信件。
信上內容不多,一看就是事情緊急時匆匆寫就的。小五子隻看了一遍就記住了所有內容,但他並沒有把情報毀掉,而是拆開了棉襖裡子,將情報貼著棉花塞了進去,又係上了紐扣,穿上了大衣,轉身走向山外。
遠處峰巒疊嶂,殘陽如血,如一幅悲壯淒涼的畫卷正在徐徐展開。(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