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南渡平靜道“當年大雲朝那位皇帝的年號是永安,如今提及這個年號,真是可笑至極。”
永安自然是美好的願景,可如今真的隻能任人恥笑了。
那場對於人族的恥辱,便被史官稱為永安之亂。
永安之亂,書院南遷而至神都,眾多幸存的百姓望南而逃。
妖邪王庭一路南下,最後大雲朝簽訂了數份條約,每年供奉血食,才讓妖族止住了南下的腳步,而從那年開始,人族每一年便都會有無數人被送往北方,去充當妖物們的口糧,整座大雲朝,屈辱盤旋在每一個百姓的心頭。
誰都無法忘記那痛苦的一天,誰都不願意再一次經曆那些痛苦。
沒過多久,大雲朝覆滅,新的王朝建立,但依舊顯得那麼陰暗無光,在麵對妖族的時候,他們卑躬屈膝,隻求偏安,但好在人族有了些穩定的日子。
陳朝問道“那些方外修士沒有出手?”
謝南渡看著他說道“方外修士們大多在更適合修行的南方建立宗門,漠北八萬裡苦寒之地,沒有多少宗門,況且那當年是書院的勢力範圍。”
陳朝點頭,輕聲道“想來妖族願意停戰,也是顧及到繼續南下,便會逼得那些方外修士也要加入戰爭。”
謝南渡點頭,是的,當初那些修士大部分雖然沒有加入那場戰爭,但是他們的確還有威懾,也算是變相的為那場戰爭裡的人族出了些力氣。
這樣的日子一直過到兩百多年前,大梁的太祖高皇帝揭竿而起,建立了大梁朝,然後便開始在北境修築長城,將威脅人族數百年的妖族死死攔在那條長城之外。
這也是為什麼大梁朝敢說自己是數百年來,世道最太平王朝的緣故。
的確有這個資格。
陳朝說道“已經過去數百年了,但還是會有很多人想著有朝一日北上,去漠北,穿過漠北,去更北方看看。”
謝南渡便是那些人裡的其中一個,當初她生了下來,她的父親為她取名南渡,便是要讓她記住人族的這一次恥辱,後來她在書中讀到了這個故事,便從此一直將這樁事當成畢生最大的心願。
她要將妖族趕回北方,將漠北八萬裡都收複,一洗人族之恥!
這是個很宏大的願景,一個人是萬萬做不成的。
甚至一代人也不見得能做成。
陳朝突然從心底裡很佩服眼前的這個少女,這種感覺是之前沒有過的。
陳朝說道“忽然想起張先生的那四句話。”
謝南渡讀過那麼多的書,自然知道那四句到底是哪四句,她微笑道“倒也是這讀書人最開始都要有的追求。”
“真是很佩服,你的誌向真是很遠大。”
陳朝由衷開口,言語之間是真誠的味道。
雖然這樣的情緒他有過很多次,但他保證,這一次是真的。
謝南渡看著陳朝說道“所以我也很想知道你的……夢想。”
陳朝看著謝南渡,想了很久,有些話,他也是從來沒有告訴過旁人,直到此刻,他才緩緩說道“大梁朝天監十一年,渭州大水……”
那一年的大梁朝發生了很多事情,在渭州的那場大水,淹沒了兩岸無數的百姓住處和農田,因此那天開始,便一直在死人。
死人真的是很尋常的事情,沒有什麼奇怪的。
在這個世道,怎麼可能不死人呢?
陳朝有些不願意回憶那個故事,他有些痛苦的說道“死人這種事情,其實很尋常,被人砍死,病死,還是溺死,其實都不算是太痛苦的事情,可餓死真的是最殘忍的方式。”
饑餓會抽乾人的力氣,而後腐蝕人的意誌,然後你便會產生幻覺,無力而虛弱的感覺,會讓人再也不想經曆同樣的事情。
吃草吃樹皮、吃觀音土,然後什麼都沒有了,四野都是光禿禿的,再也沒有什麼好吃的,於是人們開始交換自己的兒子女兒,煮在鍋裡,那個時候這東西,便和彆的牲畜沒有區彆了。
吃人這種事情,其實曆史上出現不止一次。
不過再如何直白的筆墨,也無法寫出這種事情的殘酷。
陳朝說道“我沒有看過當年永安之亂到底是如何的,但是渭州那場大水,我相信和當年的永安之亂其實是一樣的,那是真正的人間地獄,是到了最後,沒有任何所謂的道理禮數綱常能夠改變的。”
“唯一能夠救人的,隻有糧食。”
謝南渡看著他,忽然問道“你那個時候多大?”
天監十一年,陳朝有多大?
陳朝看著謝南渡,想了想,說道“大概十二三歲,提得動刀了。”
謝南渡說道“你家住在渭水旁?”
陳朝點頭。
謝南渡又問道“那你吃過人嗎?”
這個問題很直白。
直指人心。
陳朝沒有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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