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長說著話,就將手中的那壺酒往墳前倒下一半,然後院長也自顧自喝了口酒,笑著說道:“天底下哪裡有你這種和尚,喝酒吃肉什麼都做,就是不參禪念經。”
說完這句話,院長緊接著又自顧自說道:“不過既然是你倒也不奇怪了,畢竟你從來都是個膽大包天的和尚。第一次見到陛下就敢說想要送他一頂白帽子,得虧陛下也是個膽量過人的,要是換做旁人,你這家夥,隻怕是當時就被送到大牢裡去了,可你和尚既然出自那座古刹,修行有成,怎麼又會死得這麼早”
院長言語之間的那個和尚不是旁人,正是輔助大梁皇帝打贏那場大戰的黑衣和尚,他出自鹿鳴寺,可早早便離開了鹿鳴寺,遊曆世間,而後來到神都,見到了還是皇子的大梁皇帝,之後便好似毫無理由地認定了這位大梁的四皇子才是未來的大梁皇帝,之後的日子便儘心竭力為大梁皇帝謀劃,雖說在先太子病故之後,大梁皇帝未能如願成為太子,可他仍舊不放棄,最後也是得償所願,讓如今的大梁皇帝坐上了皇位,隻是他並未活了太久,在數年後便坐化於這座山中,大梁皇帝按著他生前遺願,不立碑,不大辦葬禮,因此最後也沒有多少人知曉,這位被稱為黑衣國師的和尚最後是被埋葬在此處的。
既然沒有太多人知道他的埋骨之地,那麼這些年會在他的忌日來祭奠他的,自然也不多。
院長是其中之一。
當年這位黑衣和尚還活著的時候,他們常常手談,兩人雖然一儒一佛,但卻沒有什麼隔閡,好些次論道都並未有過不歡而散的局麵,兩人是真正的好友,超越門戶之彆,因此院長才會掛念這個和尚那麼多年。
“你走之後,整個大梁朝,就真找不出一個和我旗鼓相當的對手了,之後每次手談大殺四方的時候,都懷念你這老和尚,要是有你在,我何曾在棋盤上如此寂寞”
院長小口喝酒,絮叨開口,時有臟話從這位天下讀書人的領袖口裡吐出來,若是被彆的讀書人聽到,隻怕怎麼都不敢相信自己最為敬愛的院長大人,竟然也會有如今這副麵孔。
很快,半壺酒水就要見底,院長忽然輕聲問道:“老和尚,都說你前知八百載,後知八百載,你活著的時候,可否推算過我大梁國運到底如何”
向死人發問,怎麼來看,都是無比荒唐的事情,尤其是一個已經死了很多年的人。
自然沒有得到答案的院長有些失落,搖了搖頭之後,這位院長才緩緩起身,有些感慨道:“最可惜的事情,大概還是你這老和尚沒個學生,不過依著你這老和尚的脾氣,大概也嫌學生麻煩,畢竟你這老和尚,向來是獨來獨往,無牽無掛。”
說完這句話,喝完最後一口酒,院長站起身,緩步離開,至於那個酒壺,也就隨手丟在山間了。
等到院長下山之後,一道高大身影在林中出現,正是大梁皇帝。
這位大梁朝的皇帝陛下緩步來到土包前,手中也是提著一壺酒,顯然他和院長一樣,也是來祭奠自己這位老友的。
隻是和院長隨意在街邊賣的酒不同,大梁皇帝手中那壺酒是實打實的佳釀,釀造時間已經超過了百年,是皇室秘藏,平日裡幾乎不會拿出來,也隻是在之前大將軍歸老之前,才賜給這位功勳卓著的大將軍幾壺而已。
可如今,大梁皇帝提著這壺酒,毫不客氣地將一壺酒全部都倒在了土包上。
這位大梁皇帝對美酒也好,美人也罷,都沒有什麼興趣,因此眼中沒有任何情緒。
一壺酒倒完,大梁皇帝隨手丟了酒壺,然後就這麼站在這個土包前,沉默了很久。
他是一代雄主,但身上同樣也有著洗不乾淨的罪名,奪了自己侄子的江山,不管是因為何種原因,在後世也肯定會遭受無數非議,在他傳奇的人生裡,知己少,朋友也少,能說知心話的,大概也就那麼寥寥幾人,隻是很可惜,那寥寥幾人,幾乎都歸去了。
站在這位注定在史冊上會留下濃墨重彩一筆的國師墳前,大梁皇帝緩緩開口說道:“朕去過漠北了,如你所說,妖帝並非不可戰勝,漠北也並非不可收複,隻是還要多久,朕無法確定。”
說完這句話,大梁皇帝再次沉默地看著眼前的小土包,他知道注定不會有人回答他,但他還是在等一個答案。
不知道過了多久,大梁皇帝再次說道:“朕有時候看不清很多問題,若是你還活著,大概就能告訴朕該如何做。”
大梁皇帝說到這裡,自嘲一笑,“到底還是想和你聊聊,有你在朕身邊,朕到底還是有些底氣的。”
“朕的侄子回來了,朝野都覺得朕容不了他,你若是在,便知曉朕不會在意這種事情,他若是有本事,要將江山從朕手上奪過去也無妨,朕的兒子反正不成器,有這麼個侄子,大梁朝仍舊姓陳,也不無不可。”
大梁皇帝輕描淡寫說道:“朕看過他了。”
這句話沒有下文,像是忽然斷在這裡的,有些突兀。
而大梁皇帝在說這句話的時候,也沒有任何情緒表露,隻怕就算是那位國師還活著,這會兒都不知道大梁皇帝在想什麼了。
大梁皇帝站了片刻,輕聲道:“朕讓你為大梁推算國運,到了如今你都沒告訴朕。”
春風微寒,吹拂山間,風起之時,樹葉微搖,吹起大梁皇帝的帝袍。
“癡心觀那個道士境界不錯,朕差點與他交手,若是真交手……劍宗的那位大劍仙,你們鹿鳴寺的老和尚,朕……”
大梁皇帝緩緩開口,聲音很淡,被風吹淡,幾乎很難讓人聽清楚。
說完這番話之後,大梁皇帝緩慢轉身,然後離開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