麵對眼前這位年輕大劍仙的狂言,無恙真人並不生氣,實際上他對世上的天才後輩,一向有些欣賞在眼中的。
更何況其實他還能設身處地的去替眼前的年輕人想想,要是自己這般年紀便踏足這個境界,便已經是當世為數不多的大劍仙,那自己眼裡,可容不下任何一人的。
無恙真人微笑問道:“怎麼,你家那位宗主當真不管不顧,就要將劍宗未來說丟就丟了?”
眼前的年輕劍仙鬱希夷,不出意外,也隻怕會是之後劍宗一兩百年的真正支柱了。
像是這樣的青年才俊,罕見天才,換作自己,隻怕會死死按住,不讓他來自尋死路。
鬱希夷自嘲道:“他倒是想按住我,可按住了我,我就不是我了。”
無恙真人到底是天底下有數的聰明人,隻是簡短的一句話,他也聽出了其中的門道,點了點頭,無恙真人感慨道:“怪不得你能和阿月成為朋友。”
在某種角度來看,兩人其實是一樣的人。
不過擺出長輩姿態,尤其還是個善意長輩姿態的無恙真人說到這裡也就打住,而是輕聲道:“鬱希夷,你來送死,貧道會成全你。隻是為何你都來了,那個家夥卻始終不敢露麵。”
鬱希夷翻了個白眼,心想你莫不是修道修糊塗了,尋常言語還能和你說幾句,可現在這種言語,我會告訴你這個牛鼻子?
無恙真人微微眯眼,感受到了眼前年輕劍仙的不屑神采,搖了搖頭,平靜道:“既然如此,先殺你便是。”
本來是打算陳朝出現便先殺陳朝,可既然現在他沒來,那就先將鬱希夷打殺了就是。
這場看似的三人圍殺一人,而且三人雖然年輕,但都是當世最了不起的幾位修士了,可實際上在無恙真人的心中,卻從來沒有當回事。
一過忘憂,世間修士,其實都覺尋常了。
要是說來個五六個忘憂儘頭的至強修士,他或許會皺皺眉頭,但如果就是這麼三人的話,那麼即便他事先挨了劍宗宗主一劍,也不會覺得是什麼事。
本就該有一份這般氣度。
無恙真人看向鬱希夷,倒也不再廢話,隻是說道:“出劍吧。”
這位年輕大劍仙,殺力不弱,能率先解決,在某種程度上來說,也算得上是一件好事。
鬱希夷也不廢話,心念一動,那柄平日裡藏於某座竅穴不斷溫養的飛劍野草出現在世間。
才一出現,劍鳴聲陣陣。
向天地放聲!
劍修與自己的本命飛劍,從來都是緊密相連,練劍養劍,本就是劍修一輩子都在做的事情,這柄劍氣山鑄造的百年一劍,論起鋒利程度,當世罕有可以匹敵者,如今又隨著他鬱希夷的境界提升而不斷溫養,隻怕整個世間,再也找不出第二柄飛劍,能夠和它相提並論了。
鬱希夷深吸一口氣,握住飛劍野草之後,渾身上下的竅穴裡劍氣湧動,此刻正由內而外地散發出來。
之前的豪言壯語也說了,但說起來,還是心裡沒底。
對麵的無恙真人,光是立在那邊,什麼都不做,其實散發出來的威壓便已經無處不在了,即便是有雲間月的這座雷池不斷削弱那些威壓,但真當鬱希夷自己直麵對方的時候,還是覺得緊張。
不過這種情緒,在握住飛劍之後,幾乎是煙消雲散。
老子都是當世不多的大劍仙了,這個世間有幾個人能扛得住老子拿劍砍?你這牛鼻子境界無非是高一些,就他娘的與眾不同了?
反正老子覺得沒有這個道理。
一念之間,鬱希夷便已經從原地消散,在無恙真人眼裡,隻能看到一道劍光以一種極快的速度朝著自己掠來。
那一抹劍光,速度之快,讓人目不暇接。
即便是無恙真人,在最開始,一樣是沒有將其捕捉到,等到他看清那道劍光之時,年輕的大劍仙已經到了眼前。
一劍遞出。
野草劍尖吐露出一道恐怖的劍光,在瞬間便切開周遭屬於無恙真人散發著的恐怖道韻。
這位道門大真人在踏足嶄新境界之後,體內氣機其實還是氣機,但卻更近乎於合道,換句話說,到了這個境界的無恙真人,好像成了一本行走在天地間的道經,不再隻是修士而已。
他體內的氣機摻雜著道韻,和天地共通。
所以之前在山腳,才有那麼多的老道人感到震驚。
不過鬱希夷這一劍,的確已經代表著當世劍道的極高水準,他本就天資聰慧,若不是當年為情所困,其實早就應該踏足忘憂,成為劍仙。
要知道,他的年齡本就比陳朝和雲間月更大,說他們是同代年輕人,其實有一些稍微的勉強。
隻是畫地為牢都能走出,之後又和劍宗宗主一戰之後成為大劍仙,鬱希夷的劍道其實已經確確實實走出了一條屬於自己的一條路。
他的劍道並非遵循前人之路,也已經到了劍道高處,若不是劍宗宗主再往前走了一步,當今世間,或許劍宗宗主還是殺力更高,但是論起劍道高低,鬱希夷的劍道,不見得會弱於對方。
因此在這一劍遞出,充沛劍意在最開始一往無前,推進速度之快,確實是超乎了無恙真人的預料的。
無恙真人如果說不是之前接了劍宗宗主一劍,隻怕就會要將眼前這一劍當成此生看過的最強一劍了。
不過既然見過了那一劍,再看此一劍,無恙真人便有些索然無味。
在那一劍快到胸前之時,無恙真人看似緩慢地伸出一指,但無比精準地落到對方的劍尖之上。
飛劍劍尖抵住無恙真人手指,劍身瞬間便彎曲如同一輪滿月。
野草顫鳴一聲。
隻是劍身堅韌,即便彎曲到了如此程度,也不曾折斷。
鬱希夷擰轉劍尖,飛劍劍身之上,劍氣流動,仔細看去,宛如有春水蕩漾。
大劍仙之境,其實外人隻是覺得威勢浩蕩,一劍出,可移山平海,但隻有真正的有識之士,才會明白,到了這個境界,不僅能浩浩蕩蕩,在細微處,還能緩慢抽絲剝繭。
以劍氣在細微之處分解對方的氣機,尋找對方的破綻。
不過此刻鬱希夷做起來這件事,卻十分困難,劍氣和那些摻雜著道韻的氣機交彙,鬱希夷明顯便感覺得到,自己的這些氣息,好似一瞬間便流入了一片無邊無際的大海裡,在刹那之間,就幾乎消散。
這他娘的就是忘憂之上?
鬱希夷咬了咬牙,臉色難看不已。
不過即便如此,這位年輕大劍仙都沒有選擇收劍後撤,而是調動竅穴裡的無數劍氣,再次朝著前麵撞去。
天地之間,此刻隱約有這麼一個景象,那就是以鬱希夷為劍,有無數條劍光氣勢洶洶地撲向眼前的無恙真人,而對方,如同一座山嶽。
好似徒勞。
運轉雷池的雲間月微微蹙眉,伸手一招,掌心驟然出現一團不大的雷光,這位道門年輕大真人心中默念,之後雷光離開掌心,朝著天幕撞去。
那座雷池,在吸納那團雷光之後,整座雷池並無太多反應,隻是落下一道天雷,天雷甚至沒什麼威勢,而隻是一道紫線,正好落到鬱希夷的飛劍野草上。
天地之間,這一條紫線,若隱若現,看不真切。
但在那條紫線和鬱希夷的飛劍相連之後,鬱希夷眼眸裡的劍意便越發濃鬱,他咧嘴一笑,“阿月,還算個人。”
雲間月不以為意。
他這一手,看似隻是簡單地落下一道天雷,但實際上在這一瞬間,鬱希夷不僅可以和雲間月一樣共同知曉雷池運轉,成為雷池的半個主人,甚至還能將雷池的天雷化為己用。
借用雲間月的雷法。
天下殺力,劍修稱雄,而道門雷法,被稱為不弱於劍修殺力的手段。
如今二者在一處,鬱希夷哈哈大笑,要是早有這種手段,那當初問劍劍宗宗主,其實連他娘的對方壓境都用不著了啊。
天雷融入劍氣中,鬱希夷的手中飛劍劍身緩慢繃直,無恙真人眯起眼,指尖傳來一抹刺痛,而後有一滴鮮血從指尖落下。
無恙真人看了一眼,眼中並無情緒,而是大袖一揮,那滴鮮血瞬間散開,如同無數道鋒利飛劍,朝著四麵八方撞去。
鬱希夷首當其衝,不得不收劍,斬向撲向自己身前的那萬千細微不可見,但注定是天下一等一可怕手段的那些雜亂道韻和氣機。
劍光抹過,看似瞬間將其撕開,但實際上之後劍氣和那些雜亂道韻,已經廝殺到了一起。
因此身前不遠處,已經有異象產生,一道五彩霞光好似突兀而生,隻是這片彩霞,還肉眼看去,扭曲至極。
不過鬱希夷此刻卻是小心謹慎,知道那處地方,即便是自己此刻身陷其中,想要掙脫出來,都要脫一層皮。
無恙真人的隨意出手,其實頗有講究,那些手段落到鬱希夷身上算是一部分,另外一部分,則是作用於這方雷池,雖說不願意和雲間月廝殺,但無恙真人也沒有坐以待斃的想法,將雷池破壞,給雲間月找點事情做,讓他在短時間不能摻和這裡的事情,都是混無恙真人的目的。
果不其然,這會兒雲間月已經沒辦法懸停半空眼睜睜看著兩人交手,而是開始著手去清理無恙真人的手段了。
而那邊鬱希夷,已經早就遞出第二劍。
雷池上方,呼嘯不停,驟然落下一道足足有兩人環抱之粗的天雷。
那條天雷下墜的速度之快,讓人很難捕捉到痕跡,但這不是最恐怖的,恐怖的是在天雷落下之時,在雷池裡分布的劍氣都開始朝著那條天雷裡撞。
好似落下的不是一道天雷,而是一柄雷劍!
無恙真人揮袖將鬱希夷的那一抹劍光打散,而後單手捏了個法印,頭頂驟然出現一道紫色屏障,像是一方湖水,有道韻在裡麵蕩漾。
無恙真人之後便不去管那道天雷,而是眯眼看了一眼鬱希夷,身形驟然變幻,消散出現再消散。
一時間,鬱希夷也無法確定無恙真人的真身到了何處。
不過他還是憑借著本能朝著某處砸出一劍。
浩蕩劍氣撞出,好似誤打誤撞還是將無恙真人的真身撞了出來。
無恙真人大袖飄搖,將那一劍儘數收入袖口,然後遙遙一指點出。
一道青光從指尖撞出,撞向那邊的鬱希夷。
鬱希夷胸前瞬間被洞穿。
傷口處,有細微道韻還在想著往他經脈之中遊走。
鬱希夷嘴角溢出一道鮮血,臉色變得有些難看。
無恙真人搖了搖頭,他承認鬱希夷的劍道天賦高的可怕,隻怕不弱於那位劍宗宗主,隻是境界還不夠,那麼一切,都免談。
饒你如何天才,在絕對的境界下,都沒用。
鬱希夷默不作聲,隻是默默地將自己經脈裡的那些道韻清除出去,然後這位年輕大劍仙握緊飛劍,伸手擦去嘴角鮮血,哀歎一聲。
他娘的,好不容易躋身忘憂儘頭,成為天下有數的大劍仙,怎麼的,不該我抖摟威風,仗劍世間,看不慣誰,就他娘的遞出一劍。
都到了這個境界,那誰莫名其妙挨了老子一劍,敢多廢話?
還不是隻能打掉牙齒自己往肚裡咽。
可他娘的誰能知道,這第一戰就遇到無恙真人這個老牛鼻子,還被壓著打?
老子心裡苦啊。
鬱希夷搖了搖頭,陳朝還不出現,好好好,就讓老子再來試試就是了。
隻是才在心裡生出這豪氣萬丈,沒過多久,鬱希夷便結結實實挨了無恙真人好幾下拂袖。
打得頭昏腦漲。
這就是那位無恙真人不願意在雲間月的雷池重地裡施展雷法,不然他這下子就要丟掉半條小命。
不過越是這樣,越是把鬱希夷的火氣打了出來,之後幾次傾力出劍,聲勢浩蕩,無恙真人的衣袖也被一劍斬碎,看著有些狼狽,但實際上無恙真人根本沒挨上哪怕半劍。
無恙真人隨後再驅散鬱希夷的滔天劍意,其實心情也有些複雜起來,他心思自然不少,陳朝的遲遲不曾出現,讓他不見得不會多想。
那位年輕武夫明知道三人聯手是最有可能擊敗自己的手段,為什麼到了此刻都不打算出手?
難道此刻的他,去了癡心觀,要趁著自己沒在這裡,將癡心觀覆滅?
但實際上癡心觀那邊,實打實肯定是有隱士高人在的,不過要是陳朝當真將大梁朝的諸多強者都帶上了,其實不好說。
尤其是這邊雷池,在相當程度上其實隔絕了自己的感知。
但無恙真人想了想,甚至還看了一眼那邊的雲間月,隻覺得不管如何,阿月是不會胳膊肘如此外拐的。
他放心不少,但道心卻無法平靜似水。
正如那黑衣僧人所說,世間一切很難擾亂他心神了,可他唯獨放不下兩件東西,一個是眼前的雲間月,另外一個就是癡心觀。
但不管無恙真人如何心亂如麻,實際上在這邊,雲間月和鬱希夷都是勉力強撐而已。
雲間月還好,畢竟沒有和無恙真人正麵交手,而鬱希夷就切切實實是麵對麵了。
半刻鐘之後,這位年輕劍仙,可以說是慘不忍睹。
衣衫還算完好,但衣衫之下的身軀,多少傷痕,其實算不清楚了。
無恙真人眯起眼,“既然還不願意現身,那貧道就先殺你這朋友,倒是想知道你到底是不是拿他當朋友。”
說完這句話,無恙真人沒有猶豫,掌心已經溢出雷光,在雲間月的那座雷池上方,更有一座雷池形成。
而後一道天雷落下,簡單而又直接的擊穿雲間月構建的那座雷池。
雲間月驟然吐出一口鮮血,臉色變得極為蒼白。
這其實還是無恙真人顧及雲間月,要不然這雷池發威,就不止是擊穿雲間月的雷池那麼簡單了,而是徹底會將雲間月的雷池毀去。
這樣一來,雲間月會受傷極重,會有可能傷了大道本源。
無恙真人不願這般做,因為他心中還在期待雲間月回頭。
他看雲間月,就好像是看自己此生最得意的一件作品,而且也知曉自己此生不可能還有第二件更得意的作品。
鬱希夷感受著那攜帶天威的天雷威勢,破口大罵道:“老子可不怕你!”
一句話說完,鬱希夷就打算要調動體內所有的氣機,準備最後一搏,但竅穴劍氣流動才一半,有一隻手便搭在了他肩上,然後驟然發力,將自己一把扯了出去。
那個姍姍來遲的黑衫年輕人扯動鬱希夷之後,沒有多說,直接便朝著身前的無恙真人撞了過去。
天雷落下,不過這次是改了想法,落在了那個黑衫年輕人身上。
轟然一聲巨響。
天地間恐怕再難有比此刻的聲響更大的聲響。
無儘雷光將那位才出現的年輕武夫直接淹沒。
無恙真人麵無表情,心中大定,這個藏在幕後的年輕人來了,那就好。
自己這一擊天雷,足以讓對方重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