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裡亂做一團,武官們沒動手,反倒是身為文官的糜科在大殿裡追來追去,一直追著人打。
時不時會傳來些朝臣的哀嚎聲。
可讓人想不明白的是,太子殿下始終沒有說話,他就這麼站在已故的宰輔老大人屍首身側,好似在發呆,好似在出神。
大殿裡很快有內侍悄然離開,走了一段路之後,見到了一位女官,然後和那個女官低聲說了些什麼,女官便來到了那座偏僻的宮殿裡,不多時,宮殿裡便響起些急促的腳步聲。
小腹隆起的太子妃吳心月,還是提起了那柄好似尋常的飛劍,氣衝衝的從宮殿裡衝出來,要往那座議事大殿而去。
女官們紛紛都在這位太子妃身前跪下,攔住這位太子妃前行的路。
「娘娘,三思啊!」
女官們早就把道理都講完了,實際上早就已經儘到了本分,此刻再做些什麼,是很有可能引火上身的,但她們進宮也不是一年兩年了,都是在那位皇後娘娘執掌後宮的時候便在宮中的,不為彆的,光是感念皇後娘娘的仁德,她們都不能這麼坐視不管。
不管怎麼說,眼前的吳心月,都是皇後娘娘的兒媳婦。
吳心月提著劍,無比堅定說道:「本官知道你們都是為了本官考慮,但現在這個局麵,本宮要是還不去那邊,就讓殿下一個人扛著,不說彆的,隻怕都枉自夫妻一場,今日不管如何,就算當不了太子妃了,本宮也要去那邊!」
說完這句話,她從跪著的女官人堆裡走過去,隻是剛踏出宮門,便在門口看到了那個臉色蒼白,神態疲倦地年輕黑衫男子。
吳心月一愣,「鎮守使大人。」
陳朝點了點頭,看了一眼吳心月的小腹,擠出個笑臉,「快要到時間了吧?」
吳心月點了點頭,「還有一月有餘,兄長……」
陳朝擺了擺手,說道:「事情我已經知曉,我從北邊趕回來,本就是為了這件事來的。」
吳心月聽著陳朝這麼說,心中大定,但還是滿臉擔憂地說道:「那位宰輔老大人死前的一番話,讓事情變得更麻煩了些。」
那位宰輔老大人,是皇帝陛下進入神都之後選的宰輔,這麼多年來,其實人還是算不錯的,不過作為百官之首,他這些年其實還是有些憋屈,因為實在是遇到了一位無比強勢的帝王,國政大事,皇帝陛下向來是一言而決,哪裡有朝臣們商議決定的份兒?不過他若是沒有辦事的能力,隻怕也當不了這麼多年的宰輔。
「每個人的想法都不同,就好像是要去某個地方,有無數條路,每個人都有自己選的路,其實都是好心,都想最後來到終點,所以這樣的人做了這樣的事情,並不是他有什麼壞心思。」
陳朝吐出一口濁氣,「但如今,不管你有什麼想法,都應該憋著,因為所有人不管願意不願意,都隻有一條路可選。」
「你彆去了,我既然回來了,這件事自然能夠解決,你好好養著,等生了之後,記得傳個消息來北邊,我也想知道是個侄兒還是侄女。」
說完這句話,陳朝轉身便走,沒等吳心月說什麼話。
吳心月看著陳朝的背影,什麼都沒說,甚至之前她根本連北邊的情形都沒問過,不是她不關心,而是她真的很認真的想要當好一個太子妃。
不給自己的夫君添麻煩。
……
……
大殿裡,糜科終於是被按住了,這個戶部侍郎,提著半截棍子,雖說一時間讓人有些害怕,但終究不過隻是個讀書人,而且年紀也不小了,總有力竭的時候,因此在一堆年輕文官的一擁而上之下,還是將他按住了。
看著糜科被按住了,所有人都鬆了口氣
。
這家夥之前就根本是一條瘋狗,此刻終於被按住了,怎麼來說,都是一件好事。
不過糜科雖然被按住了,大殿裡卻還是沒有安靜下來。
「***,你們……有種放開我……一對一單挑啊!」
這位曾經在神都官場上唯唯諾諾的家夥,此刻哪裡還有半點讀書人的樣子,滿口都是臟話。
大概沒有多少人知曉,這位糜侍郎,是真正的寒門出身,小的時候,更是讓街坊們都頭疼的混小子。
可就是這樣的混小子,偏偏極為聰明,在讀書上更是這般,三十多考中進士,之後便在天青縣當了許多年的知縣。
之後好不容易升任郡守,隻怕是糜科自己都認為這輩子也就如此了,但他自己都沒想到,有朝一日自己會來到神都,能親自在朝會上遙遙看見那位神武的皇帝陛下,而後這幾年,糜科小心翼翼,謹慎無比,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真正和其餘的朝臣一般無二,舉手投足之間自有氣度,但當他聽到這幫朝臣大談遷都,要放棄那幾州百姓之後,糜科後知後覺明白了一個道理,那就是他和他們,從來都不是一路人。
所以他再也不憋著。
「糜科,你還在如此犬吠?本官今日就要奏請太子殿下革去你的戶部侍郎官職!」
有朝臣開口,那是吏部的一位侍郎,他的額頭還有大片的烏青,正是之前糜科打得。
「革職?哈哈哈……老子跟你們這群衣冠禽獸同殿為臣本就不齒,革了老子的官,也省得老子去看你們這幅醜惡嘴臉!」
糜科滿臉譏笑,「一群屍位素餐的狗東西,吃著百姓的飯,百姓在你們眼裡卻是豬狗,這豈不讓人覺得好笑?聖賢書,你們讀的是什麼聖賢書?隻怕書早就讀到狗肚子裡去了吧!」
「糜科……你大膽!」
「我等也是為了大局,誰都不願意,但在這樣的情況下,總是要舍棄一些人的!」
朝臣們不滿反駁,有些人或許真的是這麼想的,而有些人隻怕就不是這麼個想法,而是托詞了。
「什麼叫總是要舍棄一些人的?」
一道嗓音忽然在大殿外響起,與此同時,一道風雪便從大殿外湧了進來,誰都沒注意到,原來這會兒外麵的風雪已經這麼大了。
隨著風雪走進來的,是那個一襲黑衫的年輕人。
他臉色蒼白,滿身疲態,但身軀依舊提拔。
朝臣們抬眼看去,第一眼還沒能認出眼前人,第二眼當他們看到那個年輕人腰間懸著的刀,就不會再懷疑眼前人的身份。
大梁鎮守使陳朝。
「兄長……」
此刻,太子殿下終於是回過神來,眼眸裡閃過一抹激動,但臉上滿是苦澀。
陳朝拍了拍自己這個弟弟的肩膀,微笑道:「已經做得很好了。」
然後陳朝來到已故的宰輔老大人身前,彎下腰扯了扯他身上本來就蓋著的厚袍子,然後這才看了一眼此刻還是被按著的糜科。
陳朝說道:「放開糜大人。」
「鎮守使大人,這糜科剛才……」
有朝臣立馬開口,聲音急促,但話沒說完,便被陳朝毫不留情的打斷,「聽不懂本官的話?」
這句話很平靜,但大家都聽得很冷。
因為……他們想起來了這位年輕的鎮守使大人過去的那些名聲,這讓他們很難說出拒絕的話。
於是糜科被放開了,這位戶部侍郎來到陳朝身邊,還沒來得及說話,陳朝便看著他破損的官袍打趣道:「我還以為隻有張主簿這樣的讀書人才內心尚武,怎麼糜老哥你也這樣。」
聽到陳朝提及張主簿,糜科腦子
裡想起了些久遠的回憶,渾身一抖,乾笑道:「到底是在老哥我手下做過官,自然是受我影響。」
陳朝笑了笑,「不管怎麼說,老哥今日肯定要被寫在史冊上了,一人之力,追著滿殿朝臣打,這也是獨一份了。」
糜科苦笑一聲,作為讀書人,青史留名是他們的終極追求,但哪裡想過是以這種方式留在史冊裡的?
「這其實也是美名,後世晚輩自會讚頌。」
陳朝拍了拍糜科的肩膀,感激道:「多謝老哥了。」
要是大殿裡沒有糜科以這種方式說話,太子殿下就真是孤立無援了,尤其是當宰輔老大人死前說出那句話之後,整座大殿裡可沒有一個人還敢站出來。
糜科嚴肅地搖頭道:「這什麼話,都是朝廷的臣子,吃著百姓的飯,做這些事情,理所應當。」
陳朝點了點頭,沒有多說什麼,隻是往前走出幾步,看向那些朝臣,說道:「聽說朝廷在議遷都一事,本官也想知道,有多少人支持遷都,現在便請支持遷都的大人們站到本官右手邊,不支持的站到本官的左手邊。」
陳朝突兀說出這麼一句話,但在場的朝臣們,除去兵部的武官之外,其餘沒有朝臣動。
「敢問鎮守使大人……北境戰事如何了,為何鎮守使今日會出現在神都?」
有朝臣開口,他盯著眼前的陳朝,不等陳朝說話,便自顧自說道:「據我等所知,北境戰事焦灼,就連孤風口都已經失陷,大人在此時此刻,如何能夠擅離北境?」
大概沒有人想得到,此刻大殿裡,會有人質問陳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