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紅裳趕出戰圈邊緣的是前魔宮之主龍多多。
將紅裳完全擋在戰圈之外的是武當派掌門玄簫。
早在龍泉山七星潭時,紅裳便在暗處窺見了武當、峨嵋此番南下一行的陣仗,自然不敢小覷作為兩派領銜人的玄簫。
說來,這位武當新掌門沉寂年月過久,老一輩江湖人多已淡忘其名,新進後生則鮮少聽聞。
也隻有在兩年之前,峨嵋派以一場大火壯士解腕,與武當派暫時合歸一處,眾人才驚覺原來武當派當家做主的已非元慎,而是昔年犯了眾怒被廢去一身武功、十餘載不見天日的玄簫。
也便是在那時,紅裳重新注意到了這個熟悉卻又陌生的名字。
陌生是因紅裳與玄簫從未有過交集。
熟悉是因在教中不少關乎武當派的記載裡,除了那些虛字輩及元字輩的道士外,出現頻次最高玄字輩弟子正是玄簫。
紅裳不清楚一身武功儘廢的玄簫憑何成為一派掌門。
但過往與玄簫有過矛盾糾葛的峨嵋派能決絕委身同處,足夠看出玄霄之深孚眾望。
而能得兩大名門正派上下信任認可之人會是第二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洛飄零?
不隻紅裳,許多人都對此抱有疑問,隻是鐵桶一塊的武當山讓他們望而卻步,無從探究。
直至七星潭一見,水如鏡單劍從屠萬方手下救人,玄簫護著水如鏡安然退身。
雖僅是匆匆一瞥,已可管中窺豹了解到當今武當掌門的能耐。
是故在同屠萬方一起殺入場後,儘管是放開了手腳,但紅裳一直小心著不越雷池不去招惹能夠迅速結陣應敵的武當、峨嵋、少林三派。
未成想還是遭到了當頭棒喝,被龍多多逼入雷池。
紅裳不知龍多多從何而來。
隻知這位自魔宮分崩離析毀於一旦後便銷聲匿跡的主兒在他下令圍殺前尚不在此。
也知這位前魔宮之主之所以收手未再窮追猛打,是想多殺些人,儘早穩住局麵,而不是和他耗時間。
雖說未有機會與龍多多正麵交手,但紅裳自認很了解龍多多。
不僅因為雙方年齡相仿,也因為龍多多是整個中州江湖中紅裳為數不多較為欣賞的人。
傳聞中的劍仙弟子固然有幾分狐假虎威借勢揚名之嫌,但相比大多年紀輕輕便在武學排名及江湖地位登臨高位者來說,龍多多可說是毫無根基與背景,全靠自己一步一腳印攀上去的。
可正所謂木秀於林風必摧之,因為紅裳的這份欣賞,從當年魔宮內部出現裂痕到被多股外力聯合摧垮,紅衣教都是主動參與者之一。
乃至最後關頭,紅裳也親至平海意圖抹殺掉受傷而逃的龍多多,可惜未能遂願。
現如今被龍多多“錘打”得苦不堪言,當真是天道輪回。
一個是假劍仙弟子之名聲名鵲起,被當代武林中人讚譽為最貼近昔時劍聖風姿的龍多多。
一個是當初便因武學創造天賦之出類拔萃被拿來與閆卿相比照的玄簫。
二十年前中州之亂結束後,蕭雨桐、閆卿兩位堪稱絕代雙驕的中州武林扛鼎之人不知所蹤。
此後近二十年中州江湖雖再無那般令眾人拜服的驚才絕豔之輩,但後起之秀仍多如雨後春筍,殺之難儘,而諸如龍多多與玄簫這類佼佼者則像至死不僵的百足蟲,縱然曆儘磨難,依然能破繭新生。
紅裳心中之酸苦妒恨可想而知。
眼下紅裳沒有功夫在心裡發酸發苦,但麵對著玄簫,他的處境委實尷尬不矣。
武當原本的武學路數便以剛柔並濟著稱,而不拘泥於名門正派之節,善於鑽研開創武學、觸類旁通的玄簫幾可謂有無數絕學傍身。
紅裳以剛猛招式攻之,玄簫能以陰柔手段招架。
紅裳以陰柔路數纏之,玄簫能以霸道方式脫困。
紅裳以鬼蜮伎倆毒之,玄簫能以奇詭術法化解。
紅裳用儘十八般武藝,玄簫總應對得遊刃有餘。
不殺玄簫,紅裳無法擺脫其糾纏,在主戰場大殺特殺。
要殺玄簫,奈何紅裳技窮矣。
更在不知不覺被玄簫帶離開主戰場十數丈外。
紅裳本應惱怒得暴跳如雷,可一思及身前對手,他的心氣便似被轉瞬間抽乾泄儘了般,提不起絲毫怒意,甚至隱隱生出厭倦爭鬥的念頭。
連日輾轉之下,玄簫頭上束冠不知何去,任長發披散在肩,那一襲藏青道袍亦是缺塊少片,看著更像是栗色寬袍,合著那對柳眉鳳目與朱唇,哪有半分道家風範,乍一看反倒是個妖冶冷豔的女子。
而紅裳那半副破碎麵甲之下,放在平時定是張人見人愛的青稚麵龐,哪怕是當下麵無血色滿臉憔悴,任誰看了也我見猶憐。
朝陽將升之際,一個麵貌妖冶冷豔的負劍人與一個紅袍半麵人相去六七丈之遙,靜立相對。
看來竟有幾分靜謐落幕之美,全無生死肅殺之氣。
啪!
紅裳狠狠抽了自己一巴掌,沒有麵甲覆蓋的右邊嘴角立馬淤青掛血。
他明白自己要殺玄簫不易,玄簫拿他也不見得有多少必殺把握。
讓玄簫來當他的對手,專門負責糾纏他,無疑是要壞他心境。
要讓他從有力無處使,變得有心無力,到最後心力交瘁,徹底喪失自我乃至自戕!
偏偏紅裳已沒有任何底牌後手,如若不能破局,他隻有在玄簫麵前一條路走到黑一個可能……
“不,我還有一個後手。”
紅裳忽然低聲自語起來,左手輕扯開胸前濕噠噠的交領,右手伸入紅袍之下探向心口。
雙指猛一發力,從中摘出一枚沾帶著零星血肉、指甲蓋大小的青綠丹丸。
紅裳盯著拿捏於雙指之間的小小丹丸,腦海中響起個嬌媚女子的聲音。
“這是我教孟婆最新研製出來的三屍神丹。”
“有兩種用法。一種是紮附在心口,如若不幸受創殞命,也便是在心臟停止跳動十息之後,丹內僵伏屍蟲將全部蘇醒,自心窩處入主掌控你的軀體,耗儘整副身軀由內而外的精血、精氣乃至肉骨,戰鬥到最後一刻。”
“屆時,那具沒有任何知覺的軀殼可做到常人所不能,戰鬥力非同凡響。”
“第二種用法則是含血吞服入腹,主動破丹通過自身精血喚醒屍蟲,以驅使屍蟲附著於身,激發身體全部潛力。”
“兩種用法效果相近,屍蟲都是靠吸食己身迸發戰力,殊途同歸於一死,且死無葬身之地!”
“異同點在於,前者是死後發揮作用,屍蟲或許能完成你所不敢想象的作為,但你已無從得知。”
“後者則將忍受與屍蟲相融之痛,痛覺攀升至巔峰之時,也是所有苦痛離身而去之際,其後便能以絕對清醒的意識完成超越所能之舉。”
“因耗材量大,屍蟲培育周期長,煉製條件苛刻,三屍神丹僅此三顆。”
“加上這一千顆泣血丸,就是我教帶來的誠意!”
腦海中的嬌媚聲音至此為止,紅裳的視線已從青綠丹丸挪開,看了眼遠端那高瘦模糊的身影起落不定、左衝右突,掛血嘴角勾起抹玩味的笑,自問道:“無知無覺當真能殺更多人麼?”
敵不動己不動的玄簫見紅裳罷攻半晌後雙唇微動似在自言自語,神色漸趨古怪,有所臆測,遂高聲道:“幽冥教的丹藥我也見識過一些,大半是以耗損性命為代價換取即時戰力提升的,能讓你藏到現在才決定是否吞服的丹藥效果勢必不凡,隻是,服用後恐怕會和屠萬方一般神智儘失吧。”
紅裳雙指夾著三屍神丹懸停嘴邊,饒有興致地看向玄霄,靜待下文。
玄簫見狀便接著道:“與其變成個不人不鬼隻知殺戮的活死人,不如就此罷手……”
不待玄簫把話說完,紅裳便忍不住嗤笑道:“罷手?”
玄簫道:“我或許能說服眾人留你一命。”
紅裳聞言笑得更為譏諷,嘴巴張得更大,身子跟著顫動起來,半副破損麵甲因此搖搖欲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