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嬋怔忡半晌,“怎麼會?他……他可是小侯爺啊!”舒嬋朝冷巍望去,冷巍一臉哀傷的垂首不語。
這個噩耗對溫在恒的打擊著實太大了,他整個人又日漸消沉下去。小侯爺於他而言,不是親兄弟,勝似親兄弟。二人打小起就焦不離孟孟不離焦,一聲大哥,一輩子大哥。
可再也沒有人像小侯爺那般親親熱熱、歡歡喜喜的喊他大哥了……
是夜,爆竹聲聲,響徹全城。
舊歲將除夜未央,故園風物總牽腸。
憶君笑語今何在,獨對寒燈淚兩行。
“傳聞是因小侯爺貪功冒進,不服從調度,我呸!小侯爺壓根兒不稀罕什麼軍功,人不在了還往人身上潑臟水,朝廷軍裡的某些將領真不是個東西!小爺要在北境,定割了那廝的舌頭下酒!”若杉氣得把大腿都拍麻了。
“將軍之前不願回去,也是有這方麵的原因,蛀蟲太多了……”冷巍歎了口氣。
舒嬋望著窗戶上搖曳的樹影,長睫時而扇動。
彩墨暗自憂心,這搖曳的樹影,一如此時娘子搖曳的內心。
知雨緊握雙拳,到底忍不住了,道“大夥一起行動太招眼,不如我一人前去,殺了那些臟貨,逼他們寫下認罪書。我趁夜潛入皇宮,摔在皇帝的禦案上!”
“不可莽撞!”冷巍濃眉壓得低低的,好似雷雨來之前天際的一線烏雲,“皇宮豈是你想闖就闖的?便是你師父在,怕也得掂量三分。再者,盛家豈是任人欺辱的?有太後在呢!”
他從未對知雨如此嚴厲過,一時鎮住了知雨,不過也就鎮住了片刻。知雨怒目而視,他立即放軟了聲音,麵上烏雲彌散,“不要急,聽娘子的安排。”
知雨從鼻孔裡哼了聲,懶得跟他計較。
舒嬋輕輕拍了下身邊蓋著棉衣熟睡的東根,招手示意彩墨坐過來。她則下了榻,一個人提著燈籠往書房去了。
書房的門半掩著,舒嬋推門而入,見溫在恒正俯身看著桌案,上麵是一張輿圖。舒嬋瞬間明白了,抿唇微微一笑。
溫在恒沒有藏著掖著,隻是神色有些不大自然,扶著她的手臂,將人摟進懷裡,絲綢的衣裳光滑冰冷,“外麵風大,你不用過來,我等下就過去了。”
“有人等不得了。”舒嬋摩挲著他的手背,“知雨要去給小侯爺報仇雪恨,還說要把那些壞家夥的認罪書甩在皇帝的禦案上。”
“不可,此事沒那麼簡單。”溫在恒忙道。
“嗯,我也知道,所以攔下她了。”舒嬋的目光停留在輿圖上,找到隰州點了下,“神不知鬼不覺的從左翼側後方插突厥一刀,殺他個措手不及,潞州之危大有破解的可能。如此機密之事,若非內部出了奸細,突厥不可能提前設下埋伏。隰州以西駐紮著晉軍,突厥早先被柴晉打怕了,恨不得離他們遠遠地,沒有十足的把握,不會冒險在隰州設伏。”
溫在恒暗沉了幾日的眸子霎時光亮起來,裡麵盛滿了對自家娘子的讚許之情,“我家嬋兒的聰慧無人能及!”
“溫將軍過譽了,少拍馬屁,多說實話。”舒嬋沒好氣道。
“娘子教訓的是,小的知道錯了。”
“回洛陽,我其實不抵觸。相反,我有回去的打算,不過是在去了蜀州之後。眼下,先回洛陽,再去蜀州,也未嘗不可。”舒嬋拍了拍溫在恒的胸膛,先給他塞一顆定心丸,“我擔心的正是你放才說的那句話,往小侯爺身上潑臟水這件事,沒那麼簡單。”
溫在恒驚訝又欣喜,他的娘子何止聰慧,簡直是個天才,將來他們的孩子出生了,也一定聰明絕頂。
“小侯爺的背後是盛家,盛家的背後是太後娘娘,再往後就是養在太後膝下的大皇子。這一箭,威力之大,射穿好多層。表麵上看是一場敗仗,實質還是朝黨之爭。”舒嬋摸著溫在恒的臉,他的眼裡布滿血絲,下頜滿是青黑粗硬的胡渣,看起來疲憊又憔悴,“我不怕回去,我怕你要冒多大險,要多久,要付出多少,才能力挽狂瀾?”
“娘子所言極是。你不妨從對立麵再想。”
“對立麵?”
溫在恒的眸光凝重起來,“大皇子的對立麵。”
舒嬋霎時明白過來,驚問“你怕溫家參與了其中?”
“自從大皇子由太後親自教養,陛下對大皇子的態度明顯有了改觀。陛下當年也是由太後教養、輔佐至親政,他自幼對太後有孺慕之情。對於朝政,太後秉承後宮不得乾政之訓,從不多言,但她的行動足以表明立場。加之溫皇後對所生的二皇子過於嬌慣,養得他比其姐姐的殘暴有過之而無不及,讓陛下甚為失望。陛下對嫡子的執念動搖了,首當其衝的就是溫家。太後幽居陶光園,平素深入簡出,不能從太後那下手,就從她身邊之人下手。以我對衛國公的了解,他這人同光明磊落不沾邊,故而在背後下手攪局的黑招也是做得出手的。”溫在恒解釋道。
“那就更難了……”舒嬋歎道。
“還不是最難的。最難的是這一切的背後恐怕有隻黃雀。既然朝堂上有李光魏的暗子,就一定也有柴家的暗子。娘子可還記得柴家有位諸葛軍師?此人計多擅謀,尤為擅長黃雀伺蟬之事。哪怕衛國公並未出手,世人難免會把小侯爺的死歸因於溫家一派。軍中若有柴晉的奸細搗鬼,他們大可以什麼都無需做,隻等著朝廷同突厥鬥個你死我活,兩敗俱傷,再無餘力抗衡,屆時揮師東進,問鼎中原易如反掌,不過是多等幾時罷了。”
“問鼎中原他也不會滿足的,他有一顆一統九州的心。”舒嬋道。
那年那人仰著年輕俊秀的臉同她講他的夢想,眼裡熠熠生輝全是對成功的希冀,那時的她是個沒見過什麼世麵也沒有太多人生閱曆的小女孩,喜歡他,崇拜他,認為男人就應該有大抱負,在更廣闊的天地施展更大的作為。
而今再回首,心中已無那人的影蹤,唯剩那年的明月仍照心間,一片冰涼。
“你可知東根名字的由來?”舒嬋問溫在恒。
“李光魏是希望他記得自己的根在東方。”溫在恒道。
舒嬋點點頭,“這是其一,還有其二,他希望東根能在東方紮下根來,不要像他一生都在東躲西藏顛沛流離中度過。”
“你有考慮過給東根一個光明正大的身份?”
“是。”舒嬋鄭重的點頭,“不光東根,我們的孩子也要光明正大的活著,他的母親沒有什麼見不得人的。”
她的話猶如大石落在他的心頭,砸得他的心猛地一顫。她能直麵過去再好不過,可這需要多大的勇氣才能邁出這一步啊!
他們的對麵,是紛爭不斷的朝堂,是膠著僵持的戰局,是樹大根深的世家,還有野心勃勃妄圖一統九州的北晉皇帝,哪一個都不好對付,如今這些疊加起來,壓得他們喘口氣都難。
最簡單最容易的選擇是隱退江湖,做那在世外雙飛的比翼鳥,人生何其短,不若常相隨。可他的娘子卻選了最複雜最困難的一條路走,這條路荊棘叢生,懸崖絕壁,一不留神就粉身碎骨,可若一直走下去,會走出一條通天坦途。
溫在恒在舒嬋的注視下沉默著,他原想的是自己回去,給煦然報仇雪恨,事了拂衣去,深藏功與名。娘子的意思卻是要陪他一起刀山火海,哪怕拚個玉石俱焚,也要為孩子拚出一片乾淨明亮的天。
他心潮澎湃,原來愛對一個人,真的很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