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晏霄情緒平和,見她放下杯盞,將戲本遞給她。
薑藏月看了他一眼。
紀晏霄笑道:“可要點戲?”
薑藏月拒絕,梨園點戲要銀兩,浪費就不必要了,彆人點什麼聽什麼就好。
此刻梨園戲客愈發多了起來,後台忙著妝點扮相,鑼鼓聲起亦是在催上場了,場上戲子眉眼被帶子吊著人極是精神,敲鑼打鼓點著拍子,兩角兒走著台步,嗓音婉轉,漸漸將人帶入戲中。
薑藏月看著戲台,若要將台上女子這場戲當做一隻鹿,那麼這隻鹿初生時就困於牢籠,她想要自由橫衝直撞牢籠,卻得了個遍體鱗傷,最終忍痛屈服。
“咿呀殘燈明滅枕頭剞,諳儘孤棲滋味。又添臨彆新愁,正是未出門,此心先醉”
紀晏霄轉頭看向戲台,碎發微拂過眉間,看起來溫柔極了:“今日應唱的是一位女子的戲。”
“新寡張氏,愛慕塾師沈階,借送盤纏之名,夜奔求愛,不料遭到無情拒絕,扉闔兩指。”
薑藏月聽他說。
“張氏悔恨難當,斷指自戒。十年後張氏之子陸遠高中進士,為母親請旌提表,牽出當年往事。”
“最後聖上一道‘晚節可風’的匾額,將張氏推入毀滅的深淵。”
“這戲中男子委實有賊心沒賊膽。”他略微勾唇:“薑姑娘覺得呢?”
薑藏月神情沒什麼變化,隻是道了一句:“殿下並非此意。”
她是在處理自己的事情,但也不代表不知道如今朝堂上是什麼樣的情況。
聞言紀晏霄抑製不住的笑了,語氣柔和:“果真什麼都瞞不過你,太子的人來找過我,他在拉攏我。”
大皇子近日連番的動作,太子自然是坐不住要出手了。
薑藏月目光再度落在對麵人身上。
戲曲不絕,檀香嫋嫋,青年含著笑,那雙鳳眸隱晦而瀲灩,越發讓人移不開眼。
他背倚著花梨木靠,薄薄的雲白長衫隨意鋪在坐位兩側,像是入戲的名角兒,指節上的玉戒更是讓他多了幾分溫潤危險。
這個人不會做旁人手裡殺人的刀,也不會做棋盤上錯亂的子,不入局卻能隨意攪亂風雲,山雨欲來風滿樓。
這樣一個人弱點在何處?
“薑姑娘。”
她的思緒被紀晏霄喚回。
那隻優雅極是好看的手將一杯熱茶重新放在她跟前,這才不緊不慢收回。
“薑姑娘就不想說些什麼?”他眼睫微動,唇角笑容不變。
薑藏月嗓音平靜:“殿下怎麼想?”
紀晏霄依舊是那副溫和帶笑的模樣,誰也琢磨不透。
雲鎏金邊,素燈靜燃,窗外彆枝驚鵲,他隻是看著她笑,那雙眼瞧過去極是真心。
台上咿咿呀呀亂花迷眼,台下簪纓權貴彙聚一堂。
雅間再度響起他優雅的聲音:“你方唱罷我登場,自然是要回應的。”
“高樓起,宴賓客,高樓塌,可惜不能是現在。”
薑藏月自然明白他的意思。
從踏入吏部開始,不爭便也得爭。朝堂之上誰都要鉚足了勁往上爬,紀晏霄沒有後路,他若不往上走,便隻能做了旁人的踏腳凳。
朝堂之上又有哪一個不是衣冠禽獸,多的是陰謀算計,不爭的人早就死在朝堂外了。
為臣還不夠,不為孤臣要為權臣。
為權臣者,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她垂下眼眸,紀晏霄又道:“今日這場戲是精彩的,我聽明白了。”他彎起唇:“薑姑娘也該是聽明白了。”
薑藏月這才開口。
“這場博弈說到底是大皇子和太子之間的事。”
紀晏霄道:“是以將我架在風口浪尖上。”
薑藏月說到正事語氣更為平靜。
“為人臣不過揣摩天子之意,這件事在於紀鴻羽怎麼看。”
紀晏霄笑得更溫柔了。
幾案上燈燭驟然爆開燈花,燈油浸透了白色棉線,燭火搖曳,凝固白蠟成珠。
檀香與燈燭都在燃燒,薄薄煙霧升騰起來,燭光裡隻能瞧見青年上揚的唇角。
“薑姑娘當真是聰慧敏銳。”
這句話他不隻說過一次了。
他笑容和煦又道:“薑姑娘如今這般助我,將來可會這般助旁人?”
“殿下不阻礙我辦事,我與殿下自是同舟共濟。”薑藏月抬首,燈燭時明時暗照在少女背脊,青衣之下的身骨削瘦而單薄。
她已經將條件明明白白擺在明麵上。
紀晏霄似笑似歎息:“如何不算阻礙?”
“各司其職,各為其事。”
他接著歎息打趣:“薑姑娘前幾日還在挖我的人。”
“水往高處流,但他不願。”
他眉眼含笑,對於此事也像是隨口一提,本就不放在心上。
“那便談談太子拉攏之事,我聽過一首詩,送給太子的人倒是正好。”
薑藏月看向他。
他眉眼越發柔和,像是煙雨霏霏迷人眼,偶爾也像是一個多情含笑貴公子勾得汴京少女神魂顛倒,不惜豪擲千金。
紀晏霄目光也落在眼前少女麵龐上。
台上戲曲咿呀,高座觥籌交錯,青衣女子眉眼薄冷,那抹冷色蔓延開來,如月光偷踏湖水輕泛起的縐。
這樣一個人,青衣羅裙,頭上永遠隻有一條淺青絲帶,於己苛刻到極致。
兩人相對而坐,燈燭晃影,寂靜在屋內蔓延。
薑藏月啟唇問詢他:“可是這一首?”
她道:“還君明珠雙垂淚,恨不相逢未嫁時。”
p文中戲出自《節婦吟》(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