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了五日,橋映流虹,湖光映雪。
安樂殿裡的風雨終於是停了,庭蕪悶了好些時日這才一瘸一拐出了內殿。他手上拿著糕點剛要跟薑藏月說些什麼,一隻鳥大大咧咧踩在了他肩膀上。
庭蕪不可思議扭頭,然後試探著將糕點送上去再然後鳥不客氣吃了。
“你們見過自來熟的鳥嗎?它還吃糕點?”庭蕪驚奇且咂咂嘴趁機想摸一把,結果這鳥吃完就飛了,半點兒不給臉麵。
他再一扭頭,內殿裡哪裡還有薑月和滿初的身影,隻剩下隨寒風搖曳的枯枝敗葉,以及地上剛打掃過又結上的白霜。
他一個人在廊簷底下站著,風一吹,一個激靈張口將西北風都喝飽了。
“薑姑娘有沒有說去哪兒?”庭蕪忍不住扭頭狐疑問門口的小太監。
小太監放下手中活計陪著笑:“薑女使說是今日廷尉府在城郊孤山寺義診,去瞧瞧熱鬨。”
“還真要去?也不嫌難得跑非要去人擠人。”
庭蕪嘀嘀咕咕進屋了。
風雨初停,又逢十五孤山寺安大人府上安夫人帶人義診,說是醫術高絕,自是去的流民百姓絡繹不絕,往來熙攘,攤販叫賣。
汴京書籍記載‘城郊孤山寺每月初一、十五和逢三逢八的日子都開放廟寺,供百姓交易,僅中庭兩廡房就能容納上萬人。
馬車一路向孤山寺而行。
待下馬車時得見——
孤山寺山門雄偉,梵宇幽靜。棋布黃金,圖似碧絡,雲廓八景,雨散四花,鐘樓鼎立,經閣巍峨。再往裡走佛前燈燭熒煌,爐內香煙繚繞,幢幡不斷,觀音殿接祖師堂,更是稱得上‘金碧輝映,雲霞失容’。
更有人言:“技巧百工列肆,罔有不集,四方珍異之物,悉萃其間。”
聽說孤山寺有龐大的寺廟產業,僅本部就有六十四院,還在寺廟周邊與汴京內外經營著大量邸店、商肆、當鋪與莊園,這些鋪子和商店每每交易,數額龐大,得到的銀錢便由官府與寺廟二分。
聞說今朝恰開寺,羊裘狼帽趁時新。滿初停下了給薑藏月說的話,這孤山寺水不是一般的深。
甚至就連皇家寺院相國寺也是比不得的,這進了幾重門,庭中設有彩幕、露屋、義鋪,賣屏緯洗漱,馬鞍弓箭,時果脯臘之類。
薑藏月收回目光道:“去排隊。”
滿初也看向廷尉府義診那條長長的隊伍:“好。”
薑藏月今日著一席鵝黃夾絨裙衫,外罩雲白雪兔毛披風,頭上一隻白玉朱釵墜著流蘇,跟前又掩著幕笠,一副大家閨秀的打扮。
自是與平日截然不同的溫柔小意,今日她也是慕名而來看病之人。
庭蕪隻說廷尉府今日十五會在城郊孤山寺進行義診,卻未說來的人是誰,如今卻是知道了,就算為斂財,來的人也隻會是他夫人安氏。
這是最好的機會。
廷尉府如今機關重重,並不合適再強行硬闖。就算一個人能力再厲害也不可能同時抵擋幾十上百的高手,她不會做出不理智的行為。
智者謀而後動。
今日接近也並非要動手,而是要在安氏眼中留下印象。
這是她走的第一步。
是以她今日是家世富貴的大家閨秀,隻因經年咳疾看遍汴京名醫不見好,這才由貼身婢女帶著來孤山寺碰碰運氣。
既然是權貴嫡女那就是不缺銀錢的,至少對安氏來說這就是餌。滿初在她身邊小心扶著她,臉上掛著不諳世事的笑,當真就如世家裡的婢子能比得過小門小戶的千金。
“小姐,寺中風大可萬不要解了披風。”她貼心為她將雪兔毛披風係緊了些。
薑藏月柔弱咳了兩聲,笑著應聲:“我身子還沒不好到這種程度,你倒與母親一般嘮叨了。”
“奴婢這也是未雨綢繆,可不能讓小姐身子有個好歹。”
此時已經接近午時,義診的隊伍依舊排得很長,安氏笑得一臉和善在大夫身邊說著什麼。
義診攤子左右兩邊也是做買賣的平人,賣的些大葫蘆種開價不菲,為招攬客人身上還背了個大葫蘆做宣傳。因此就薑藏月和滿初排隊這會兒這方地界湧來的人更多了。
薑藏月又咳了好幾聲,排在她前麵一個大腹便便的男人皺眉嫌棄,又不動聲色避開了些,小聲嘀咕:“這咳得這麼狠,該不會是肺癆吧?”
排隊的隊伍在緩緩前進,不遠處傳來熊翻筋鬥,驢舞柘枝的熱鬨之聲。
那男人又說了幾句,滿初眉毛一挑,氣勢先聲奪人質問:“放肆!我家小姐如何也是你能指摘的?如此言行就不怕會為家中招來禍患!”
滿初在宮中這將近一年的耳濡目染,就算看都看會了宮裡人是怎麼仗勢欺人的,是以學得活靈活現。
男子神色變了變,思來想去到底覺得自己惹不起,這才閉上嘴。
薑藏月又虛弱咳了兩聲,略微清寒的風將碎發吹拂臉上,身形削瘦,瞧著越發惹人憐愛。
“姑娘。”
身後有婦人喚她,見她一身極淺的鵝黃色夾金絲纏繡裙衫,可見是貴人,婦人忍不住問:“姑娘這咳疾瞧著有些嚴重啊?”
滿初立在薑藏月跟前憂心道:“我家小姐是身子虛弱了些,聽聞孤山寺義診的大夫醫術極好,這才來試試。”
薑藏月隔著幕笠寬和的笑:“自小身子如此,撞撞運氣罷了。”
“那姑娘將汴京的大夫都看完啦?”婦人好奇問了一嘴,薑藏月又咳了好幾聲:“出生就帶的毛病,不過是家人還不死心,是以非要我來看看,說不準就能找到治病的轉機。”
前方排隊的身影動得緩慢,也不是一時半會兒的功夫。是以薑藏月也不介意和旁人打聽些消息。
有時候市井之中的消息卻更真。
“大娘可知道這孤山寺的大夫醫術如何?”
婦人微微得意:“姑娘問我這話算是問到點子上了,我可是常來孤山寺。”
薑藏月柔弱一笑:“此話怎講?”
婦人一邊排隊前進一邊打開了話匣子:“這在孤山寺義診的大夫聽聞是權貴人家請來的,雖然說是為平人百姓義診,可哪兒是真的義診啊。”
她說到這兒聲音小了一些:“那還是要收銀子的,比外頭的大夫收得更高,多少都要扒掉你一層皮,你若是不情願不來這兒看診,那汴京的大夫往後你也看不著了。”
“所以每月逢這個日子,來義診的人可不就排起長長的隊伍了嗎?至於醫術你多給了銀子那自然是藥到病除的。不過姑娘這病症花了銀錢可也說不準了。”
婦人說了這些就不再說了。
滿初看向薑藏月,嗓音壓低:“看來庭小公子說的那些話是真的,那麼廷尉府這般斂財又是為了什麼呢?照道理來說應該是不缺錢財的。”
廷尉府在借著義診斂財,還讓平人百姓敢怒不敢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