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屋中耽誤的時間夠久了,今日見不到安氏和安子真,這一趟等於白來。而她向來不做虧本之事。
無論紀宴霄想要做什麼那是他的事,他不應該耽誤她的時間,或者在孤山寺就此分開,各自成事。
今日她要接近安氏,是必然。
須臾間,青年冷香越發近了些,指尖觸碰到了她跟前的碎發:“若是”
那厚錦尚未接近,轉瞬薑藏月手中匕首貼在他喉嚨之上,與此同時青年指尖握住她的手腕。
在這初冬盛極的時節,她的匕首落在一個人的命脈上。
他垂了眼,看進她眼眸,指尖冷白,花團錦族的豔色卻好似一瞬傾儘頹靡。
薑藏月隻安靜看向他。
這些年但凡有人靠近她,無一不是為了殺她,沒有那個本事就儘使些下作手段,找上一些模樣俊俏的男子來勾引她。
不過都讓她屠殺殆儘,不留活口,如今紀宴霄與她的距離太近了,近到她轉瞬就起了殺意,不見消退。
她眉眼更淡薄了幾分。
紀宴霄是她一手教導出來的人,生就一副好皮囊容易迷惑人心,眉眼溫柔卻又帶著矛盾的昳麗瀲灩感,反而是讓人放下心防。
但她從不會對任何人放下防備,尤其是成長起來的毒蛇。
他算計人心的本事早已青出於藍勝於藍。
薑藏月時常想過不能留下隱患,可宮闕裡獨她一人,行事多有不便。
紀宴霄近些時日一直在為修築河堤奔走,一是為了踩著彆人的骨往上爬,二就是徹徹底底攪進權利的漩渦,如今汴京的局勢混亂不堪,朝中爭鬥往來不絕,可正是因為混亂才可能有橫插一腳的機會。
可他到底想要做什麼。
紀宴霄隻是伸手替她擦去碎發上的雨珠。
他淺笑:“汴京貴女不會身藏刀刃,也不會因為有人靠近便執刃相逼。”
他溫柔的笑意裡難得真實夾雜了一絲困擾:“義妹未免太過凶殘了一些。”
話落,他放下了手中厚錦,同樣和煦的眉眼落在她不曾後退的那隻手上,匕首寒光湛湛,分外滲人。
終白衣少女手中刀刃收了回來,刀鋒隻在他脖頸上留下一條淺薄紅痕。
薑藏月對上他的眼。
山寺樓台上,有歌女撥動琵琶弦,樂聲和著簌簌風聲悠悠蕩在其間。
殿中沉香氤氳,青年男女相對而立,繾綣纏綿。
青年悶悶笑了幾聲,雪衣動人,像是公子王侯舉手投足優雅至極。
“我說過,我不會妨礙你。”
他輕歎:“你與我並非道不同不相為謀,而是殊途同歸。”
屋中靜籟,似有風從深處吹來。
沉香的煙霧愈發模糊了些,薑藏月道:“紀殿下,不要失了分寸。”
身前之人跟她一樣,從不做虧本無利益之事,今日她為廷尉府而來,紀宴霄也未必不是為了廷尉府而來。
她以權貴世家的嫡女做掩藏身份,紀宴霄則用她義兄的身份出場,確實會算。
“我與你是同船共犯,薑姑娘若是出了事,”他笑:“我未必能見得好。”
他眉眼溫潤:“廷尉府是一條瘋狗,可並非好惹,義妹若孤身一人難免惹人猜疑。”
薑藏月道:“殿下誤會了,我不過就是來孤山寺看看罷了,庭小公子說今日有義診。”
他輕笑:“我也是聽聞義妹來了孤山寺,這才也來看看熱鬨,再說了薑姑娘對我有救命之恩,我豈能忘?”
薑藏月繼續在軟椅上坐下:“救命之恩淡薄如紙,一捅不過就破了。”
他彎起眼眸:“對我來說重於千金。”
“今日救你之人來日也能殺你。”薑藏月眼眸一瞬深沉。
青年眼裡仿佛漾著一池春水:“無妨殺我,那就說說大皇子府上,芙蓉為武安做事好些年了,卻未曾如今時今日勾得大皇子在中秋夜宴上那般冒險也要維護。”
薑藏月淡淡聽著。
他繼續出聲:“大皇子急工好色,這些年府上也不是沒有過旁的侍妾,可中秋夜宴之後完全都遣散了,怎麼說在外人眼裡都是極為癡情之人。”
“癡情之人自然是滿身破綻。”
他不緊不慢抿了一口茶,道:“廷尉府的人在修築河堤之上橫插一手,可少不了芙蓉的功勞,如今大皇子府上和廷尉府也算短暫的因利益而合謀,而我處在孤舟位置。”
“大皇子以君的身份壓著戶部撥款,可戶部沒銀兩所以款項一直撥不下來,我便是要他撥不下來,他讓我進不得退不得,我便也要他不得一分好過,待談妥了利益,修築河堤之事自然才能開工。”
薑藏月抬眸:“殿下是想問我什麼?”
紀宴霄揚著笑:“薑姑娘教過我,做事要三思,危急之時要靜,風浪之時要變,得利了自是要退,可眼下我不曾得利,自然不會退。”
“大皇子想要和廷尉府沆瀣一氣,可我如今卻是天子手上掌局的棋,薑姑娘猜猜這件事誰會勝?”
薑藏月眉眼泛冷:“那麼今日紀殿下來孤山寺做什麼?”
紀宴霄歎息:“薑姑娘來做什麼我便是來做什麼,我如今不過是汴京的困獸,困獸自然要有弱點,要挨著這泥潭不得翻身才會叫旁人放心,自然是越渾濁越好,等紀鴻羽收棋之時才會發現其中到底出了什麼事情。”
“孤山寺的產業可不就是與廷尉府息息相關,紀鴻羽自然是想要的。”
薑藏月不由得眸子微頓。
紀宴霄當真是好絕的算計,她要接近安氏和安子真,他也是同樣的目的,不過她是要廷尉府所有人的命,而他卻是假意成為紀鴻羽的棋為的是剝削廷尉府的權財用到修築河堤之事。
還要廷尉府將恨意轉接到在背後要錢的紀鴻羽身上。
薑藏月喝了口茶,倒是冷透了,越冷頭腦越清醒。
兩人都沒有再說什麼,隻因為該來的人要到了。
果然不過片刻,有人散漫的腳步踏進來,跋扈的聲音先傳出:“聽聞紀殿下帶著義妹也來孤山寺看診,怎麼也不跟子真說一聲,還讓姑娘等那般久,子真在此賠個不是了。”
安子真雖是這般說著,嘴上卻無半分敬意,反而抬眼間目光落在白衣少女身上,略失了神。
薑藏月一席雲白裙衫站在屋中,幕笠之下眉目清絕,叫人看不真切,可唯獨那雙眼似凝著水珠,映照燭火,像是雪山上剔透的晨露。
她見來人,隻軟軟道:“見過安公子。”(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