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蕪不知道冒著大雪出宮乾什麼去了。
華貴妃宮裡也暫時沒有什麼動靜,似乎宮中的算計暫停了下來。
薑藏月再次處理完一摞賬本的時候,廊簷下的兔子籠被提到屋中。
風雪霏霏,廊簷已經無法抵禦深冬嚴寒,就連內殿的梧桐樹都隻剩下枯枝敗葉,滿初方進屋,大雪將枝椏徹底壓塌陷。
籠子裡雪白的兔子全部蜷縮成一團兒,如雪如雲,待喂了些草料給大兔子,有了精神這才能養活這一窩小兔子,哼哼唧唧的聲音總算是讓人有了幾分憐惜之感。
薑藏月看了一眼主殿的位置。
廊簷下銅鈴被吹得叮鈴作響,台階邊兒上幾日不曾清理,又蔓延開來一些潮濕的青苔,不時有飛鳥試探性在殿外尋食吃。
薑藏月放下撐窗的撐杆。
滿初喂完兔子,這才多了幾分少年人的鮮活氣息,又撥了撥炭盆的炭笑說:“殿外我撐了一個籮筐用樹枝頂著,裡頭撒上幾粒小米,聽說能捕鳥雀。”
薑藏月在幾案前坐下。
汴京冬日鳥雀也不少,常常趁人不注意就飛進院中尋食吃。但平人百姓也不會驅趕,有鳥雀尋食,則說明今年糧食豐收,是好兆頭。
“紀殿下午時便出宮了。”滿初用撣子撣去屋中浮塵:“今日華貴妃吃了憋,說不準晚些還有其他什麼手段。”
薑藏月垂下眼簾。
她比誰都明白人心,人都有私心不過分大和小罷了。對華貴妃有利,她扶持,對她有害則下狠手除去,宮裡的女人向來和毒蛇沒什麼兩樣。
她此刻的心很靜,說到底不過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玩弄權術,陰謀詭計不過是宮中最常見不過的東西,早已是尋常。
她不會做輸家。
白皙指尖謄抄的佛經再一次被火舌點燃化為烏有,滿初提著兔籠去隔間的時候發出了詫異聲音。
“姐姐。”
“籮筐裡落下的鳥雀死了。”
說話聲裡,薑藏月跨過門檻走進風雪中。
她不曾撐傘,是以淺青色襖裙轉眼被大雪沾濕,單薄的身影就停留在內殿院中。
“籮筐都不曾落下。”滿初蹙眉。
白日裡發生的事情著實讓她長了個心眼兒。
殿中宮婢和內宦並未察覺什麼,依舊是說說笑笑往來做事。
薑藏月頂著風雪,伸手翻過鳥雀。
須臾間,鳥雀頭下方一個深深的尖印顯現。
紅牆風雪,紛揚不絕。淺青襖裙的少女瞧著那般單薄瘦弱,卻脊背挺直,根本不顧人會凍僵。
鳥雀身上尖牙印記泛著烏黑色澤。
滿初凝重道:“是劇毒紅蠍,不是我的。”
薑藏月再環顧殿內一圈,紅蠍痕跡不止一處,恐怕如今的安樂殿成了劇毒之窩。
她指尖欲取鳥雀血跡。
轉瞬間,雲白廣袖出現在她視線裡,有人製止了她。
“血跡有毒,勿碰。”
風雪呼嘯,簷廊下微弱的點點紅映得青年麵若冠玉。
滿初將已經死亡的紅蠍包裹起來:“這東西留不得。”
薑藏月收回手,淡淡行禮:“奴婢見過殿下。”
行禮之後方起身瞧向眼前人。
青年頂著風雪而歸,一身雲白盤領袍溫潤,昏暗的天光透過枯枝,搖曳的光影落在他身上,如煙似霧。
風雪,天光,枯枝,紅牆。
他隻是眉眼低垂看著她,睫羽反著水光:“紀鴻羽最多還有一刻鐘過來了。”
“殿下此行又得罪了人?”薑藏月開口。
早些時候才被華貴妃算計,這會兒不知道又是誰。
“大皇子的人。”紀宴霄柔著眉眼:“因為我今夜動了他貪汙的證據。”
他倒是一點都沒隱瞞,將事情說得清清楚楚的,也無妨被她看出什麼。
“證據呢?”
薑藏月抬起眼簾:“我說過,我與殿下以利而合,無利不起早,殿下覺得呢?”
紀宴霄低笑兩聲:“薑姑娘想要的東西,我自然雙手奉上。”
有要求總比沒有要求來得好。
有一有二則有來有往。
“殿下記得自己說過的話。”
他心情顯然不錯:“多謝薑姑娘關心。”
薑藏月看了他一眼。
他眼睫彎出一個好看的弧度:“紀燁煜帶著紀鴻羽正在往安樂殿趕過來。”
“若是不出所料,還有一刻鐘,安樂殿若被查出什麼東西,隻怕之後廷尉府一行不會那麼順利。”
他跟著唇角也揚了起來。
就像在說明日去劃船遊湖一般輕鬆的事情,他不覺得此事很著急。
薑藏月自然知道安樂殿從始至終都是腹背受敵的狀態。
她黑沉的眸子沒什麼變化,隻是開口:“滿初。”
紅牆風雪不絕,風雨欲來。
殿中紅蠍的痕跡早已被清理得乾乾淨淨,鳥雀和籮筐就像從未出現在安樂殿一般,隻剩下祥瑞大雪紛揚。
須臾間,雜亂腳步聲逼近,安樂殿外高顯尖細嗓音響起:“聖上駕臨!”
薑藏月帶著滿初跪下行禮:“奴婢等見過聖上,見過越嬪娘娘,見過大殿下。”
“臣見過聖上,見過越嬪娘娘,見過大殿下。”紀宴霄彎腰行禮,火燭的光影落在他臉上,有些虛幻模糊:“不知聖上今夜駕臨安樂殿所為何事?”
紀鴻身邊跟著越嬪,身側則是大皇子,再往後是暗刑司的禁衛,這次還是陳濱。
大皇子向陳濱使了個顏色,陳濱快哭了也隻能一板一眼道:“下官接到有人舉報,說安樂殿彙聚劇毒之物玩弄巫蠱之術!”
他還能怎麼辦呢?暗刑司的人為聖上辦事,既不能投靠大皇子,更不能徇私紀宴霄,便隻能做棵牆頭草,風往那邊吹就暫時往哪邊倒。
越貴嬪著一身水藍色緙絲纏枝芍藥雲錦襖裙,柔柔依偎在紀鴻羽身邊,這才道:“可不是,本宮和聖上在宮道上聽見這事兒,恰巧大殿下也在宮中議事,便一道過來了,這事兒紀大人怎麼說?”
紀鴻羽也目光沉沉看著他:“紀愛卿可能給出解釋?”
“臣不敢。”紀宴霄也不著急,隻是道:“臣一心為聖上分憂,定不會做出這樣的事,隻怕如中秋夜宴一般,有人汙蔑臣。”
他一邊說一邊含笑看向紀燁煜:“大殿下覺得臣說得可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