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雪漫卷。
直撲廊簷之下,將厚重門簾掀起。
青年雲白衣袂被風揚起,寒意愈發逼人。
薑藏月隻是拿出銅鏡,隨手將之扔到廢棄處。
她與紀宴霄合作,本就各取所需,可有人偏偏要踏過那條線。
武安質子在宮中摸爬滾打這些年,還有什麼人情世故是看不清的,她殺舒清,殺衛應,算計李貴人,殺三皇子,想來他心裡早就清楚。
更早便是從廷尉府出來那一夜。
隻怕是那一夜他就已經懷疑了,隻不過未曾多說什麼,那麼如今為什麼要捅出來呢?
從他今夜的稱呼上。
從她當初將人從舒清手上救出來,從她替他殺人那一夜,亦從她教他算計人心那一刻開始。
二人不得不綁在一起。
紀宴霄氣息溫和。
青衣少女在他身前,天青油紙傘上落下幾朵凋零紅梅,他彎唇歎息:“銅鏡為何碎了?”
為何碎了?
薑藏月眸子看向碎裂的銅鏡。
銅鏡碎成無數塊,更甚震成粉末,撿都撿不起來。
若是有人要碰,隻會紮得滿手鮮血,再無第二條路可走。
所謂抱鏡出門,密聽人言,第一句便是卜者之兆,總歸隻是民俗。而這句話是從紀宴霄口中說出。
“年久失修。”她隻是靜靜道。
“當真是年久失修?”
“殿下還想聽到什麼回答?”
夜風疏疏過身,紅梅落在他袖上。
薑藏月沒再多看銅鏡一眼。
或許她走錯了一步棋,不該在那時救下這個人,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命。
但若非如此,一個宮婢對上華清宮,和喜宮,錦繡宮,便隻會剩下無休無止的纏人麻煩。
她幫紀宴霄奪了大皇子的權利,將芙蓉安插在大皇子府,她便在所有人眼中是安樂殿對紀宴霄忠心耿耿的女使。
實際不過是各取所需,心知肚明。
從始至終她一直都在防備紀宴霄,是心懷鬼胎,也是互相算計,這些年的經曆告訴她絕不可以相信任何人,隻有自己不會背叛自己。
她出手拉扯紀宴霄不過是為了躲避明麵上的明槍暗箭。即使他叫她一聲薑姑娘,也不會是同舟共犯。
今夜聽鏡習俗她沒想過會撞上他,更沒想到會在今夜聽到那一句安樂郡主。
雪下得更大了。
兩人就站在積雪紅梅之下,積雪沉厚,壓得花枝晃晃悠悠,紀宴霄聲線溫柔,像是拂過的春風:“郡主當知,有些事說開了才好。”
他眉眼柔和瞧著她,像是在等她的回答。
薑藏月青衣身影退出天青色油紙傘的範圍,與他擦肩而過。
冰雪飄揚落在她發絲間。
她不疾不徐掀開簾子掛向兩側,屋中燃著炭盆,猩紅的火星明明滅滅。
她淡聲:“那就談談。”
他唇角抑製不住地翹了起來:“郡主想要談什麼?”
薑藏月在幾案上燃起了香,方才將香著放下。
炭盆發出‘劈啪’的爆裂聲,燭火搖曳間,女子的麵容有些模糊,看不真切。
“今日殿下之言若是傳出去,就沒什麼紀殿下也沒什麼安樂殿女使,不過都是一抔墳土罷了。”
薑藏月語氣漫不經心。
她今日能將人提上來。
明日也能將人踹下去。
便就如紀鴻羽與薑彬安,當年父親將紀鴻羽扶上龍椅,豁出性命去救他,並未得到紀鴻羽的感恩戴德,而是卸磨殺驢。
更甚紀鴻羽認為薑氏一族仗著執掌三十萬軍馬就個個不將皇權放在眼中,認為薑氏一族功高蓋主,認為自己這個皇帝做得窩囊。
她今日扶持紀宴霄,焉知來日會不會是同歸於儘的下場。
青衣少女神情沒什麼變化,語氣亦是平靜冷淡,這話是對著他說的:“殿下,你看見長安候府的下場了麼?”
“長安侯不是一開始就是長安侯,他的一切都是靠在戰場上真刀真槍的廝殺而來,當年人人都說長安侯是紀鴻羽身邊的紅人,活得威風凜凜,可他將帝王皇權想得太簡單了。”
她語氣裡並未有悲傷情緒。
紀宴霄看向她。
青衣少女衣袂微微被窗縫間的一縷風揚起,微弱燭火照不進那雙黑白分明的眼,像是一叢青竹,寧折不彎。
“外人看著是風光無限,實則是步走懸崖,知道為什麼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