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點火把照亮這方苑中,也照亮了倒地哀嚎的老婦人。
揚風遣散了看熱鬨的賓客,安撫受驚的夫人回主院,直直衝著薑藏月道謝。
“多謝薑姑娘為我尋回夫人,揚某可答應姑娘一個條件。”眉眼俊朗的揚風滿臉感激:“隻要不違背揚風做人的原則徇私枉法,無論什麼條件揚某今日都應承下來。”
薑藏月目光落在揚風身上,身側青年莞爾一笑:“如此大恩,自當得起。”
薑藏月知道,這時候由紀宴霄出麵是最合適的。
不過......
她看著站在她稍前方的青年著一身雲白緙絲鶴氅,在這樣的夜裡越發眉眼如畫,如鬆英逸,更帶著幾分勾人的意味,昳麗瀲灩。
薑藏月福身,道:“揚大人的話我記住了。”
紀宴霄隨手從侍衛手上接過火把,周圍更是亮堂了些,他言語優雅:“揚大人可是要說到做到,薑姑娘不喜毀約之人。”
“殿下,我一個女子沒有這麼多要求。”薑藏月淡淡回道。
揚風見紀宴霄對薑藏月的態度更是不同於對待朝臣和下屬,自覺發現了什麼,麵上笑意親近了幾分:“薑姑娘,殿下都這般說了,你總不能阻止揚某報恩才是,今夜若不是薑姑娘發現——”他哀愁皺眉:“隻怕不知我娘還會如何對待瑩瑩。”
薑藏月看了一眼地上的老婦人。
老婦人見事情敗露,乾脆就躺在地上打滾不起來,滿身塵土,便是說出去旁人也不會信這是大理寺卿揚風的親娘。她還在哭嚎:“我的命當真是苦啊!這人常說娶了媳婦兒忘了娘!如今這媳婦兒剛進門,老娘就快被打死了!”
“我不活了!”
揚風神色冷了幾分:“來人,將老夫人帶下去,若再放出來必將嚴懲!”
紀宴霄還沒說什麼,老婦人爬起來猝不及防那長長的指甲就要往薑藏月臉上撓,嘴裡也不乾不淨的罵:“你這壞人好事兒的小娼婦!”
薑藏月待她快到身前時,隨意避開,老婦人停留不及撞在了身後柱子上這才暈了過去。
“對不住了揚大人。”薑藏月道。
紀宴霄彎唇。
接下來揚府賓客散去,揚風將二人帶到前廳用茶,他本以為是殿下有事要問,未曾想是殿下身側的薑姑娘。
薑藏月放下杯盞。
兩人並排而坐,隔著些距離,卻又像是沒有距離,瞧上去當真是一對龍章鳳姿的情人。
桌上的茶壺尚且有些燙手,紀宴霄提起壺柄,為她麵前杯盞斟茶:“溫度正好。”
薑藏月頓了頓。
青年周身冷寂的清香縈繞鼻間,那截雲白的廣袖也不疾不徐退出她的視線,就隻是為她斟茶罷了。
薑藏月轉眸就能對上後者瀲灩的眉眼,他總是愛笑,無論何時何地,對她更甚。
這樣的距離......
薑藏月抿了一口茶水,開始說正事。
她凝神沉思片刻:“聽聞禮部尚書俞列曾經有一個兄長俞凜,揚大人可知禮部尚書的兄長當年可有留下些什麼?”
“留下什麼?”揚風皺眉道:“這倒是不清楚,畢竟因為當年那樁事已經過去不少年了,薑姑娘可是跟從前的禮部尚書有舊?”
紀宴霄隻是靜靜聽著二人談話,並未發表意見。
薑藏月垂下眼眸,有舊那確實是有。
紀鴻羽登基這些年恐怕早就忘了自己是怎麼登上那個位置的。
宮裡的事情終究是人手不夠也消息不夠流通。
太後和紀鴻羽以及沈氏身邊沒有安插人手,她想要做什麼或是謀算什麼,如今基本處於被動狀態,沒有裡應外合之人,不過就是兩眼一抹黑。
顧崇之的人手她借不起,薛是非也隻能勘察汴京內的事情,不過好在眼下太子回京,吸引去了不少人的注意,盯著安樂殿和廷尉府的人總算是少了一些。
去廷尉府的事情也不能再繼續拖了,拖一日兩日正常,可時間長了安永豐難免會懷疑。
那麼眼下,揚風這裡也會是一個突破口。
“薑姑娘該是知道十年前之事鬨得多大,事到如今也有好些人對那事不敢再提,嶽父兄長當年便是惹怒聖上。”
“否則嶽父這些年也不會走得這般不順,不得重用。”
紀宴霄眼睫微動,隻是看了揚風一眼。
薑藏月並不在意揚風說的話,隻是提起話頭。
“若說是舊識倒算不上,不過是當年的禮部尚書在遇到匪徒時救了我們這平民一家幾口,如今不過是想報恩。”
“原是如此。”
揚風點點頭。
“不過這事兒薑姑娘還是不要再提比較好。”揚風聲音壓低了些,仿佛在說些什麼不能觸碰的禁忌:“這事兒傳出去容易掉腦袋!”
薑藏月頷首似聽進去了。
揚風笑容滿麵說:“如此揚某欠薑姑娘一個人情,你什麼時候想到什麼時候可我兌現。”
紀宴霄伸手用夾子撥了撥燒得通紅的炭,笑著看薑藏月落下話題。
“擇日不如撞日,那就今日兌現。”
揚風愣了愣,再看了一眼青衣少女,神情淡淡,卻分毫不怕觸及此事。
薑藏月道:“俞凜大人曾經救過我家性命,就算不為報恩,也該去俞家牌位上三柱清香。”
話音落下,她視線也同樣落在揚風身上。
那一雙清冷的眸如古井無波的幽潭,掀不起半分波瀾。
像是隻為報恩了卻心事。
揚風思慮良久,終究道了一聲好。
“嶽父兄長的牌位不在如今俞府,在相隔不遠的俞家小院。”
薑藏月抬眸,紀宴霄笑意溫潤問出了她想問的問題:“為何死後不入家族牌位?”
便是罪大惡極,這麼多年也該是人死債消。還是紀鴻羽厭惡長安侯府到了不可饒恕的程度,連為其說過話的官員死了都不放過。
“俞家終究擔憂俞凜入了俞家祖墳會得罪聖上。”
“君要臣死,臣自然該死。”薑藏月隻說了這麼一句。
紀宴霄知道她的意思。
他視線從她身上略過,同樣看向揚風:“那就有勞揚大人了。”
紀鴻羽當年先一步趕儘殺絕,她如今不過是在做同樣的事情。
薑藏月也輕笑行禮:“有勞揚大人全我多年心願。”
揚風:“......不敢當。”
不過就是去俞家小院上三柱清香的事兒。
薑藏月覺得,紀宴霄如今越來越會揣測她的心思了,這約莫不是一件好事。
他在一步步試探她的底線,試探她的容忍度,更是試探他們的合作到底能走到哪一步,既然沒有秘密,她也不介意紀宴霄知道的多一些。
合作終歸知己知彼。
“薑姑娘,今夜實在有些晚了,不若改日去上香?”揚風看了看天色有些為難。
揚府內張燈結彩的紅綢分外顯眼,火紅燈燭製成的燈籠隨風搖曳,今夜到底是彆人的洞房花燭。
薑藏月點點頭,衝揚風行禮:“耽擱揚大人了,還有一事相求。”
揚風和善笑了笑:“薑姑娘有事直說就是,我與殿下本就是好友,不用避諱。”
她看向新房門口條條飛舞的彩綢,彩綢上塗抹了金粉,夜間也熠熠生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