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八佛誕日,依舊如往年一樣會舉行浴佛齋會。
這個時節不知不覺白日就長了起來,天氣越發清明和緩,開滿石榴花的宮廷裡,時時聽到鶯鳥的鳴叫。
汴京幾十家正店裡,開始銷售春夏特有的黃酒,此刻這黃酒也擺在了崇明宮的桌案上。
是沈子濯特意給沈文瑤帶進宮的。
安二小姐當真是個有本事的,自那日見過之後,安嬪不知不覺便被聖上冷落了下來。
也不知她給文瑤使了什麼法子,聖上留宿崇明宮的時日比以往多了不少,在前朝聖上也給他爹麵子,連談朝事的語氣都和緩了很多。
沈氏重振,隻在朝夕。
沈子濯抿了一口黃酒,又心滿意足咂咂嘴。
沈文瑤此時屏退伺候的宮人,這才滿含笑意看向他“兄長。”
她身著金黃色繡鳳凰紋的蜀錦宮裝盈盈而來,雲髻娥娥,帶著金鳳朝陽掛東珠冠,氣質極其雍容華貴。
若仔細瞧了去,臉蛋嬌媚如月,眼神顧盼生輝,比之從前多了不少歡喜美滿之意。
沈子濯一貫有什麼說什麼,打趣道“瞧著皇後娘娘近日過得很是不錯。”
如今廷尉府跟沈府比起來可不就是聲名狼藉,廷尉府安嬪受到聖上冷落,安永豐朝政上頻頻出岔子遭到聖上疑心,這安意又在背後算計廷尉府,眼看著諸事不順。而他們沈氏不過就是有些他紈絝的名聲,可俗話說浪子回頭金不換,他這些時日裝著改好了,可不也沒人多說什麼?
眼下隻盼著文瑤再有上一個小皇子就更好了。
沈文瑤眉眼雍容,撥弄著手腕上的赤金纏紅寶石連理鐲,寶石更是襯得她手如柔夷“瞧哥哥說的話,就知道打趣本宮。”
沈子濯靠在椅子上,語氣很是放鬆帶笑道“我若真是打趣你還能在這裡坐得住?聖上如今經常留宿崇明宮,你懷上皇子的幾率可就大多了,父親也很是關心此事,可要上心才是。”
“父親托我給你帶了藥方。”
“這皇子哪兒是說有就有的”
“”
提到這事兒沈文瑤隻覺得煩躁,有了太子還不夠嗎?
沈子濯將藥方給她又說了些閒話這才溜達著出宮了。
雪儀見主子心情不好,這才上前安慰道“皇後娘娘,太子殿下是人中龍鳳,眼下宮中又有誰能比得上呢,咱們何必自尋苦惱。”
沈文瑤忽然心一顫,就像被撕裂一般。
她除了太子不可能再有第二個孩子了。
沈文瑤當年生太子的時候難產早就傷了身子,她聽到旁人再說起這些就猶如傷口上撒鹽一般不痛快。
她聽父親的話入宮做了皇後,母儀天下又執掌六宮,瞧著是風光無限,可聖上一月裡又有幾次來了崇明宮?麵對妃嬪的爭寵她還要強裝大度。
可這些年死在她手上的胎兒也從不見少。
不過是太後娘娘和聖上不曾發覺罷了。
父親見她無用甚至還動了送沈氏旁支女兒入宮的心思,不過是被她嚴詞拒絕這才熄了火。
如今又送了藥方入宮實在羞辱她嗎?
沈文瑤有些出神。
桌案上那張生子藥方就明晃晃擺著,密密麻麻寫了無數苦澀的藥材,沈文瑤頓了頓,抬手將生子藥方放在燈燭上點燃。
燈燭很快將藥方燃燒殆儘,細碎的黑灰飄然而下,她隻覺得難受得鑽骨痛心,起身時有些跌跌撞撞,雪儀連忙上前扶住“皇後娘娘再不要放在心上,沈大人必然不是這個意思。”
沈文瑤死死掐住雪儀的手腕,紅著眼啞聲說道“此事不得傳回沈府。”她咬緊了牙關,沉默了良久,最終看向承清宮方向,一字一句“若是兄長問起來,你就說不慎遺失了,旁的什麼也不要多說。”
“奴婢知曉。”
“兒臣給母後請安。”
“母後萬福金安。”
青年含笑嗓音在耳畔響起。
似是太子的聲音。
沈文瑤看了雪儀一眼,忽而啞聲問她“本宮臉上可還瞧得出什麼?可瞧得出哭過?不能讓晁兒擔心。”
“母後還在休息?”屋外青年聲音似有些疑惑。
雪儀搖搖頭,沈文瑤這才讓太子進屋,後者進屋目光就落在她身上,神色擔憂至極“母後可是哪兒不舒服?”
“本宮沒有”
她話還沒有說完,神色慕然猙獰起來。
沈文瑤渾身發軟,勉力支起身體,麵容漸漸冰冷嚇人,那聲音就像是從幽冷的冷宮裡傳出來的一樣“你這衣裳”
“母後,”青年不明所以“衣裳自然是崇明宮的繡娘做的。”
聞言,雪儀隻看了一眼卻鴉雀無聲。
紀燁晁更是疑惑。
母後今日不太對勁。
連他幾次三番喊她,她都在走神,這會兒更是連帶著看他的目光都變得沁冷“母後——”
雪儀得了沈文瑤的示意,上前奉茶。
片刻後茶水打翻在他衣裳上,雪儀跪下請罪“太子殿下恕罪,奴婢不是有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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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妨,並不明顯,等會兒我還要去給父皇請安,就不多待了。”
“晁兒站住!”
沈文瑤連聲嗬斥。
明顯態度有變,卻又沒說明是什麼事,倒攪得人一頭霧水。
“母後有話兒臣洗耳恭聽。”
沈文瑤臉色沉重“這衣裳是崇明宮哪個繡娘做的?”
“你還要穿著它去見你父皇,你是嫌你父皇還不夠疑心你有大逆不道的心思嗎?”
“你父皇那麼多皇子,除了你還有彆的皇子,做事怎麼如此不小心?”
“紀燁晁,你是東宮太子!”
沈文瑤聲音又急又氣,恨不得親自上手拿針線挑了他蟒袍上多出來的那一爪。
“你背後還有那麼多支持你的人!”
紀燁晁緩緩低頭看去。
殿內忽而寒風刺骨,他看著衣服上多出來的那一爪,隻覺得似全身力氣被抽空,一顆心幾乎要蹦出來,卻混沌而危險和長安候府當年偷換龍袍一事狠狠重合在一起。
那一年他不過也就十幾歲,身子還沒有現在這樣不好,母後讓舅舅出宮去參加長安侯的壽宴,他聽見了這才動之以情曉之以理“舅舅帶我去,可還擔心什麼?我跟薑策薑永自幼長大”
長安候府
他心裡忽然一陣陣發涼,那一年是父皇登基第二年。
身為東宮太子他總是被拘著不讓出宮。
可長安侯是汴京最驍勇善戰的大將軍,他很想聽一些邊境征戰沙場的事跡。薑策薑永跟他差不多大,都身負軍功了,他可以私下裡讓他們教他武功。
這樣下次父皇考教哥哥們的時候,他也能讓父皇刮目相看。
父皇和長安侯是結義兄弟,是以他雖然是太子,但這些年和薑家四兄妹關係也很不錯,他常得了空便偷摸出宮去見他們。
今日是長安侯壽宴,他難得規矩跟在舅舅身後。侯府上到處都是含笑交談的大臣們,讓他覺得很是無趣。
乖巧了沒一會兒,他趁著舅舅沒注意就溜到侯府後院去了,後院種了顆枇杷樹,這會兒薑策薑永正拿杆子在給薑藏月敲枇杷。
紀燁晁也好奇湊了過去,拿了杆子上前幫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