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白!”
陳近南果斷說道,正要指揮撤退,閩越古城影影綽綽的陰影中,卻忽然飄出了更鮮明的嗚咽聲,此聲音在憂悒中夾雜忿懣,似牛哞又像虎吼,每一次音調流轉,都好像繩子捆紮著心臟的血管,快慢不一地收緊著。
這聲音從古城裡傳來,走在後麵的武林人士毫無抵抗之力,緊捂著胸口開始了痛呼,身後的鑿齒之民卻集體朝天狼嗥,附和著遠如天外飄出的龍吟。
長頭發的怪人也藏在人群裡,但他身上的臭味根本掩蓋不了,所在之處三步之內沒有人靠近,聽到聲音後臉皺成了苦瓜。
“壞了,桀粢要醒過來咯……”
說完,他就扯起了嗓門,唱起了荒誕又俚俗的小調,破鑼嗓子難聽無比,卻讓人心臟撲通到極致時得到放鬆。
一棵大樹倒下,正跨在城門邊緣,堪堪就要阻擋住後續人員的逃生道路,便便在此時,一個鐵塔般的身影猛然衝出,托起了深山生長數百年的古樹,為武林人士撐出一條通道。
“多謝這位俠士!”
“感謝大俠!”
“大恩無以為報!”
感激的聲音不斷響起,撐著巨木的人嘴裡卻緊咬著辮子擋住臉,膚色漲至醬紫色,兩隻腳深深地陷入了水門荒灘的淤泥中,肩膀肌肉如同鋼鐵,一心托舉著這條逃生之路。
嚴振東的氣息已經將近窒斷了,比武失敗全然丟醜的他,在混亂中藏進了隊伍裡。脫掉了官服隻留下破爛的內衫的他,看著就像個碼頭扛包的苦力,卻歪打正著逃過了鑿齒之民的屠殺。
他本想就這樣趁亂逃出,當看到巨木滾落的時候,卻忍不住出手。
橫練鐵布衫被重物壓製,讓他回憶起了小時候鐵水擦身、鋼棍排打的痛苦,肌肉一寸寸地下意識收縮,用極致的擠壓拚合,減少著身體的痛苦,早已麻痹的神經慢慢活躍起來,讓他肺裡仿佛有炭火在滾動。
時間一分分過去,他的雙腳陷入了泥潭裡,膝蓋淤血化為腫脹,在天地偉力麵前人的力量還是有極限的,他的榮華抱負,也短淺可笑得像是朝生暮死的蜉蝣。
那一刻嚴振東忽然明白了,自己不是有什麼名震江湖的抱負,他隻是想對得起這一身苦練的武藝、多年來吃過的苦。練成文武藝、賣與帝王家的念頭,是他一直揮之不去的。
但除了這,他隻是更想要做些什麼。
他的眼睛慢慢無神,因為肺裡再也吸不進一絲空氣,胸膈猛烈翕張跳動,心臟仿佛要蹦出來一樣。
一隻手忽然痙攣,幸好最後一個人已經逃脫出來,他卻頹然半跪,再也沒力氣甩脫壓製,腰間幾枚塞進腰帶的銅板忽然滾落,伴隨著天上的細雨撲進泥土裡悄然無聲,卻讓他聽見了碰撞在石板路上的叮當聲。
毒霧從裂隙中蔓延而出,地震似乎引動了更深的東西,嚴振東恍惚看到有個小孩正蹲在地上,一枚枚使勁摳撿起銅板,攤開手掌想要拿給自己,踉蹌向自己走來。
地陷開一條縫即將吞噬他的立足點,嚴振東的臉上也露出了一絲笑容,仿佛看見了年幼離世的那個孩子,伸出了早已失去知覺的那隻手,卻隻有雨絲飄落在粗糙的掌心。
除他以外的人,卻隻聽見了龍吟聲高亢嘹亮,化為滿天洶湧的波濤聲響。再一看,天邊的黑雲不再是黑雲,而是高到了天極的浪頭,正摧山碎巒地排蕩而來,巨大的洪水滔天至極,即將徹底抹除武夷山脈的存在,將這裡化為汪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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