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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二章 鳳城從此有雙身(2 / 2)

尋常人看上一眼就會驚駭欲絕的絕壁,在江聞眼中似乎完全不成問題。隻見恢複了武功的他單手成爪,以龍爪姿態將五指狠狠插入山岩之中,手掌宛如切金斷玉的絕世寶劍。

隨後的江聞,便不講道理地逆著崩碎的山石而上,強行拖動著被氣昏迷的駱霜兒,速度越來越快地往山上攀爬去。

…………

妙寶法王站在了華首重岩麵前,身上那令人不安的氣息更加濃烈,難述的凶貌透過軀體凝結成形,化為高舉鉞刀揚於虛空,托盈血顱器皿宛然在手的猙獰威猛之神。

自始至終,妙寶法王沒有說一句話,但此刻似乎整個世界都被他主宰,就連天上的陽光都染上一縷縷黑氣,似乎雞足山陰的某些陰暗事物,正轉而被他帶領著,開始向雞足山陽光普照的另一麵蔓延侵襲而來。

安仁上人與品照背靠著高聳堅固的華首岩,因為如今隻有華首重門方向還殘留著天際的一絲清光,更重要的是,隻有億萬年巍然不動的那扇華首石門,尚能帶給他們一些直麵黑暗侵襲的微薄勇氣。

“太師叔,我們……我們該怎麼辦……”

華首重岩兩側懸掛的經幡,已被狂風吹得獵獵作響,整個世間的罡風都往這裡凝聚,品照抬頭愕然發現,妙寶法王不知何時已經縮短了與他們之間的距離。

此時,眼前之人即便仍保持著人類的模樣,卻無法掩蓋住那股濃濃的違和感,在他即將行經的路徑之上,似乎都凝罩上了一層濃濃的死氣,涇渭分明地呈現在他們眼前。

“太師叔,法王好像是在……警告我們離開……”

妙寶法王行進的腳步非常緩慢,每步踏出都沒有留下腳印,身軀也沒有絲毫搖晃顫動,仿佛在這條從懸崖邊向華首岩的狹窄道路,他並非在靠著腳步跨越,而是他麵前的整個世界,都如畫卷一般被他強行拖拽,因此才會保持此身如如不動,一切卻不容分說地在向他靠近!

安仁上人老邁的身軀充滿警惕,在品照眼中,他就像是一隻驚慌失措的年邁豹子,竭儘全力想要鼓舞起餘勇來應對侵襲,但是斑駁鬆弛的皮膚無法掩蓋頹唐,他的樣子更像是在無意義地威懾著山川河流。

“這裡是天開佛國、地湧化城,不管你是什麼邪魔外道,都休想在這裡造次!”

安仁上人拋出的話語擲地有聲,是內心純粹而堅定的信仰所帶來的底氣,品照也是居然才想起自己的和尚身份,不免為自己動搖的內心而赧然。

兩人相隔十餘丈,安仁上人怒目看向妙寶法王,對方的身軀竟然真在這時候,突然遭遇到了一些不明的阻礙,尤其是在距離華首門時候十丈的時候,他身軀的挪動卡滯在了肉眼不可理解的關隘前,隻見徒勞邁步,卻沒有一分一毫的進展。

品照疑惑萬分地看著眼前的景象,心中恐懼與不解交織著,但隱隱約約也能察覺到妙寶法王正不顧一切,直想要接近自己身後這個普普通通的岩石大門。

可惜短暫的平和並未持續多久,妙寶法王的行進就再次變化!

隻見妙寶法王忽然盤坐在地上,更以雙手伸出,一手結以右手覆於右膝、指頭觸地的降魔印,另一隻手抬至眼前,觀想手中無形經輪的光芒收攝,又有諸佛菩薩的加持及殊勝,隨著共同二成就融入於經輪,無窮法力便氤氳將出。

安仁上人心頭猛然一跳,隨即感覺到了不對勁,隨著妙寶法王手指觸即到地麵、無形經輪也逆向轉動了起來,整座雞足山瞬間就都陷入了一種不可名狀的震顫之中,讓他和品照如身臨萬丈洪波,左搖右晃地幾乎要跌倒。

而在這種驚天動地的震撼之中,妙寶法王再次站起身,竟然已突破了那處無形的關隘,緩緩拉近了與華首岩之間的距離。

安仁上人扶著山岩勉強站住,猛然眺現雞足山側天柱峰上的迦葉殿,已經陷入了搖搖欲墜的崩塌邊緣。又隨著妙寶法王的步步逼近,山頂那座輝煌壯闊的殿宇,竟然在刹那間轟然倒塌,化成滿地的殘磚碎瓦!

但隨著妙寶法王越發靠近,恐怖的震動就越發明顯,廣大雞足山的範圍內,此刻正發生著一場強烈的地震,四處都是坍塌崩碎、樹木析折的聲響傳來,山腰的尊勝塔院也出現了大麵積坍塌,一座座舍利塔如多米諾骨牌般倒了下來。

“太師叔,這究竟是怎麼地震了!”

品照倉皇失措地發問,而安仁上人雙眼不由得睜大到了極限,緊攥住品照的胳膊,在地震中近乎嘶吼地說到。

“品照!記不記得當初釋尊降魔成道,便是這樣以手觸地,讓地神以巨震為作開悟明證,使魔王徹底降伏!”

品照驚懼地看向安仁上人,“什麼?難道妙寶法王真是佛祖轉世嗎?!”

但安仁上人堅定無比地搖頭,整肅僧衣將品照護在身後。隨著一聲喟歎,身軀早已佝僂的老僧站了出來,就像是一棵曆久彌堅的青鬆翠柏,仰對著山陵崩塌的無可奈何。

“你快逃下山吧,我早該發現妙寶法王身上的不對勁了……哎,逆轉經輪,附佛外道,想不到師尊口中的佛門大劫,竟然會出現在老僧麵前……”

年老之人偏愛回憶,安仁上人在天搖地動之中,忽然又回想起當年那場黃沙漫天的浩蕩遐征。

尚在壯年的他托缽持杖,茫茫然地走入了一片從未經曆過的廣闊土地,並且在那裡的佛寺中,也曾見到過一群身穿黑衣、麵容隱秘,每日背對著佛像焚香禱告,逆轉經輪念誦詭異咒文的僧人。

“附佛外道!不得靠近華首重岩一步!”

安仁上人怒吼一聲,一記重掌便從身側揮出,但比他出手更快的,是妙寶法王古奧麵容上的一絲不屑,一記鞭腿快到看不清地後發先至,率先擊中了安仁上人,伴隨著下顎骨骼碎裂的牙酸聲,老和尚撲倒在地吐出一口鮮血,還有幾顆不太完整的碎牙。

可此時,即便是躺在地上的安仁上人,仍從地上踢出一腳,還想要絆倒緩慢前行的妙寶法王,但下一秒,妙寶法王踏著僧鞋的腳印,就神乎其神地率先落在安仁上人的腳踝上,再次發出骨骼碎裂的怪聲,一根斷骨甚至刺破皮肉,展露在了空氣中。

“太師叔!你快回來啊!你是打不過他的!”

品照被這樣殘酷血腥的畫麵震懾住了,他此時淚流滿麵地對著老和尚大喊,似乎好像要阻止他徒勞送死的行為,卻愕然發現躺在地上的老和尚,臉上竟然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縱使不敵閣下……”

安仁上人再次吐出一口鮮血,老邁的麵容因疼痛而扭曲,再次阻撓了妙寶法王的腳步。

“也要先過老衲這關……”

四周劇烈的震動忽然減弱了下來,品照忽然明白老和尚不憚前驅的瘋狂行為,竟然隻是為了阻撓妙寶法王的步伐,因為他隨即證實了自己的猜測——隨著妙寶法王腳步的遲滯,雞足山地震的烈度也明顯下降!

品照欣喜若狂地想將這個發現公之於眾,但他馬上發現倒地不起的安仁上人,又被妙寶法王重重地踢中了一腳,趾骨所在之處皮開肉綻,汩汩鮮血從傷口湧流而出。可再看妙寶法王的樣貌,卻沒有一絲殺心怒意,似乎他不過是輕巧隨意地踏出一步,也無非是無意中碾碎了一隻螻蟻。

這樣的態度無需言語,意思表達得已經很明顯了——如果你們再敢阻擋在我的必經之路上,粉身碎骨就是唯一的下場。

恐怖的壓迫感從背後傳來,安仁上人此時滿口鮮血無法言語,隻能立即轉身擒抱住妙寶法王的左腳,想要用殘廢之軀儘可能地阻擋住地震的發生,就算他知道這一切都隻是螳臂當車,卻依舊無法坐視雞足山上無數古刹化為廢墟、悉檀寺基業化為餘煙的場麵。

妙寶法王的腳步很是詭異,即便安仁上人擒抱住他的左腿,但他的步伐依舊穩健無比,隻是渾身上下都在和一種無形的力道抗爭,因此全然無視了安仁上人的阻擋,每走出一步都會有一腳狠狠碾在老和尚的身上。

陷入生死邊緣的安仁上人,隻覺得虛空之中物移色異,往日困惑於心的動相遷流,在恍恍惚惚間已經蕩然無存,他隻是理所應當、更是責無旁貸地應該阻擋在這裡。

寒山內功竭力護住他孱弱不堪的心脈,而那雙死氣逐漸濃重的眼眸裡,隻覺得有無數身影飄然而起,化出千萬雙眼睛觀察著世間萬物——

山上飄著雲煙,地下淌著暗河,林中草木蔥長,江畔帆影離合,此時已經一覽無餘乃至於不足以觀察。於是乎水火問題,陰陽問題,濁清問題,淨垢問題,輕重問題,冷暖問題,聚散問題,都由無數身影共同思考著,一切的答案似乎就是問題本身,因為此時雲煙霓虹具是他,山嵐聳翠亦是他,他此時無所在,可舉目所見又都無所不至……

瀕死之際,他腦袋空空,隻想起了許多微不足道的見聞。

比如師父曾經告訴過自己,自己也告訴江聞的那件小事,也就是《華嚴大懺經錄》題跋的“僧一行”,實則乃是西夏賀蘭山雲岩慈恩寺的護法國師,也就是西夏遺僧一行慧覺法師。

還有師尊本無大師臨死前,就預感到一些冥冥之中注定的事情,直到前不久弘辯方丈收容南少林,他才在至善大師的口中聽見了同樣的、關於“佛門大劫”即將到來的消息……

無數紛飛的念頭在腦海中,如同雪花般飄舞不息,安仁上人知道這些念頭一旦熄滅,就將是自己圓寂的那一刻。

短短十丈的山道上,安仁上人想儘辦法也才拖延了幾刻鐘,付出的代價卻是滿地淋漓恐怖的斑斑血跡,品照每次都覺得下一秒,安仁上人就會被活活踩死在這裡,但每次殘忍折磨之後,老和尚的雙手依舊會再次伸出,緊緊抓住妙寶法王的雙腿。

看著安仁上人越發黯淡、宛若風中殘燭的雙眼,品照感覺到了無能為力所帶來的徹骨冰寒,他想要呐喊咆哮,嘴裡卻隻能嘶嘶啞啞地發出一些不成形狀的聲音,似乎時隔多年再次麵對慘烈的死亡,他還是沒能從當初的噩夢之中解脫。

地上的鮮血慢慢流淌,一如那個擊破生命一切寧靜的深夜裡,姐姐身上穿著的是大紅色嫁衣,還夾到著比紅色更加深暗,逐漸擴散在懸崖底下的恐怖顏色,那抹色澤,也終於成為了他多年噩夢的顏色基底。

品照的眼底閃過一絲血色,就像是細小的絲蟲爬行而出,妙寶法王停止雙腳看向麵前,盯著品照竟然直挺挺地朝自己奔衝而來,似乎在考慮下一腳要踏在什麼地方,可品照忽然站定雙腳,停頓在和他隻有半尺距離的近處,滿臉都是涕淚痕跡,隻有雙眼帶著一絲魚死網破的絕然。

忽然停住的品照,猛地張嘴大吼著妙寶法王聽不懂的語言,隻有接觸過麼些族的安仁法師明白,品照在說著往日噩夢裡經常徹夜叫囂的話語,語調之高幾乎要穿破山間雲霧,隻因不惜一切代價也要阻擋住妙寶法王的前進。

“霧路遊翠國!我在這裡!”

“霧路遊翠國!我在這裡!”

“霧路遊翠國!我在這裡!”

近乎癲狂的叫嚷與呐喊並不能被妙寶法王所理解,但這一切並不重要,因為妙寶法王很快就感覺到了一種莫大的阻力,等待他察覺到異樣時,才發現自己的手腳不知何時,已經被無數細如發絲的血紅絲蟲所攀附住,就像槲寄生落在了參天大樹上,無數帶有詭異生命力的觸角攀緣在身上,將自己往後拉扯著。

但即便遭遇了這樣詭異的事件,妙寶法王依舊沒有回頭的打算,而在妙寶法王的背後,品照能夠清清楚楚看見一切的真貌,那是一扇宛如蟲口的鮮紅色圓洞,突兀而詭異地出現在妙寶法王的身後,無數張牙舞爪的詭譎絲蟲隨風飄蕩,隨後迫不及待地想要鑽出,攫取它們所能觸碰到的一切物體。

這些絲蟲變化萬端,轉眼間令人眼花繚亂,不知不覺竟然帶著一絲絲女性身軀特有的妖嬈曲線,甚至幻化出一張張麵容姣好的幻像,似乎有無數女子被困在鮮紅蟲口的深處,帶著絕望與瘋狂永無止儘地呐喊著,想要找尋她們癡癡等待著的負心人。

品照的眼淚潸然流下,這是他第一次主動麵對霧路遊翠國。

他早就明白傳聞中的玉龍第三國不會是什麼極樂世界,但他始終不願意麵對真相,在他的心裡隻有救出姐姐和徹底遠離這兩條路,即便曾經向桑尼婆婆學過巫法、他也自知不過這是葉公好龍的表象。

可現在,霧路遊翠國就在他眼前,無數血色絲蟲攀爬扭動著,構造出一張讓他魂牽夢繞、神思恍惚的臉龐。

兩人就這樣對視著,品照發現那張臉上沒有麵對死亡的絕望,也沒有與世隔絕的瘋狂,那雙眼睛不論何時,似乎都還是一如往昔地注視著自己,注視著這個世界上與她最親最近的人。

史上最悲哀的事情莫過於,你的所想本就是我的所想,但兩人卻直到錯過才終於明了。

【活下去。】

幻像的嘴形說話間清晰可見,鮮紅的霧路遊翠國隻是凝滯了一秒,就好像生怕品照看不清楚,又好像擔心品照看的太出神,轉瞬又恢複成了原先蟠縈亂舞的恐怖景象,格外癲狂地想要將妙寶法王拖入霧路遊翠國之中!

而就在妙寶法王被霧路遊翠國纏繞捆鎖住的時候,一片枯悴慘白的濃霧億不知何時從崖壁流蕩上來,緊緊纏住了妙寶法王,江聞背著駱霜兒終於重回了華首岩的峰頂,隨之而來的還有數之不儘的醜陋枯癟乾麂子,&nbp;似乎追隨著駱霜兒從雞足山陰一路爬行到了峰頂!

枯悴慘霧遮天蔽日,霧路遊翠國詭異蠕動,乾麂子更是屍立如林,一時間全部都擋在了妙寶法王的麵前,似乎佛魔對立不知何時再次顛倒,隻不過這次的妙寶法王成為了真正的孤家寡人。

“還好我及時趕到。”

江聞目光如劍地看向妙寶法王,乾脆利落地擋在了他的麵前,而妙寶法王此時的視線也終於凝聚,猶如春秋大夢中轉瞬蘇醒,第一次正眼看待麵前的“人”,並且說出了極大易變之後的第一句話,漢話裡帶著一種似是而非的怪異口音。

“來者可是值符九星?”

在無數恐怖扭曲的身影之中,妙寶法王視線的焦點,卻始終是身姿挺拔的江聞,仿佛正注視著一柄出鞘寶劍,欣賞著龍光射鬥的璀璨之姿。

江聞疑惑地搖了搖頭,看著麵前這位從相貌到氣質,已經完全變了的陌生人。

“抱歉,你可能認錯人了,在下不過是武夷派的一介掌門。倒是閣下是什麼身份?為什麼能逼得妙寶法王中陰身離體?”

“妙寶法王”微微一笑,就這樣站在了江聞的麵前,同樣一本正經地回答著江聞的疑惑——那一瞬間,江聞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強敵所帶來的壓迫感,那是即便超脫武功修為的衡量體係,也如山崩野火一般十足危險的人物。

“華藏世界,包藏微塵,重重相連,嚴淨廣博。於你而言,我既是噶舉派的妙寶法王,也是佛陀座下的弟子,但此時的我,已經解脫了樂空雙運之災,你可以稱其為——摩醯首羅天王!”(www.101novel.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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