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他們?”
吳之茂覺得一定是自己聽錯了,一臉迷茫地重複了一遍。
然而話音悄然落地,法雲閣外便又傳來了細碎腳步之聲。
隻見一名白衣少女清冷如霜,婷婷嫋嫋,姿態似月中桂子,麵龐如蟾宮玉女,縱然站在豔絕秦淮的平西王妃麵前,也能分得幾分顏色,此時正踏入門內緩緩對著閣中眾人施禮。
而在她的背後,是一老一小兩名和尚,正一前一後地用簡陋滑杆抬著一人,並步緊隨也走進了法雲閣中。
簡福朝著吳之茂嘿嘿一笑,邀功似地說道“吳大人,駱姑娘已經被我們安然無恙地救出,後麵兩位便是悉檀寺安仁、品照兩位師父,他們兩人全拋生死、罔顧安慰,方助得我們兄弟二人力挫頑賊!”
吳之茂的臉色已經陰沉得能夠擰出水來,他雙眼似乎翻滾著列缺霹靂,死死盯著簡福,手指滑杆上的人問道。
“……那這人又是誰?”
黃粱用肩擠退嬉皮笑臉的簡福,連忙雙手抱拳對著吳之茂說道,做出一副義膽忠肝的模樣。
“啟稟吳大人,他就是我們口中的義士!此人武功超群,兼有俠義心腸、君子之風。前麵對山中賊寇的圍攻廢死忘生,屢屢用命,最終經脈受損走火入魔,導致全身癱瘓,隻能靠兩位師父護送回來。您一定要向王爺稟明此事,大力犒賞這位忠義之士啊!”
安仁上人站在法雲閣中,視線越過了暴怒欲狂的四川總兵,落在了僅僅幾天沒見,卻恍然老去十幾個春秋的師兄身上,一時間無語凝噎,竟生出了死生契闊之感。
這幾天屢發的地龍翻身、雲洞佛光,已經注定了安仁此次踏入雞足山陰之旅的不尋常,如果按照他們師父本無禪師所言,這便是安仁命中注定的生死大劫,稍有不慎便再也沒有生還之機。
為此弘辯方丈也是心知肚明,命雞足山悉檀禪寺上下僧侶,日夜念誦《大方廣佛華嚴經》,隻為在佛前為安仁上人祈福祝禱,以求他平安歸來,此時竟突晤麵,弘辯方丈宛如秋風中凜然的梧桐蕭木,滿是秋葉簌簌凋落,看著安仁上人的眼神中,也有無數難以言明的情緒。
但就算這樣,兩人還沒到把臂言談的時候,隻能一言不發。
趁著四川總兵吳之茂陰晴不定,安仁上人便自告出列,又將他們在雞足山陰所遭遇的一切磨難,擇其緊要刪繁就簡地訴說一遍,同樣表明了是黃粱、簡福二人孤軍奮戰,才待得將駱霜兒救出生天。
“……此番魔難,皆因佛起,老僧怎麼也沒想到妙寶法王佛法修為精深,卻還產生出如此深重的心魔,佯裝引領卻勾結山中賊人,對悉檀寺中的王府女賓欲行不軌,差一點便釀成慘劇。”
“最後眼見走投無路,妙寶法王竟跳崖而死!老僧無能,未能從崖下將妙寶法王的屍身尋回,因目睹慘狀心中不忍,老僧此次回寺便要閉關苦修,謹守清淨,常思貪欲之害,常懷律己之心,常棄非分之想,直至圓覺自性,以期早登淨土……”
隨著黃簡二人與安仁上人兩邊的說法相互印證,幾乎已經是將頑賊歹人的身份坐實在了妙寶法王的身上,還聲色兼具地還原出了一個道貌岸然、居心叵測,因貪圖王妃美色而欲行不軌的淫賊形象,最終因為內外勾結不成而陰謀破敗,跳崖而死。
噶舉派眾人暫由堪布喇嘛掌領,身後僅剩讚善、護教喇嘛及另外幾個年青喇嘛,聲勢自然不如占有地主之便的悉檀禪寺一行,席位在相形見絀之下,甚至顯出了屈居一隅之感。
但直至現在,他們仍舊不發一言,守在殘醜無比的堪布喇嘛背後低頭轉輪誦經,直到群議洶洶的喘息之際,才緩緩抬頭看向了四川總兵吳之茂。
“……到底是誰,殘殺了本教妙寶法王!”
堪布喇嘛的嗓音低沉粗啞,宛如青石和朽木相互摩動,揚抑之間顯出了難以言喻的凶意,仿佛其他人所說的是非善惡都無關緊要,他現在隻想要得到一個確切的答案——
他不在乎彆人究竟說了什麼,但必須知道是誰殺了妙寶法王。
吳之茂察覺到了淩厲眼神,才從陰晴不定中徹底回過神來,此時的他隻剩下了遠逾天際北風緊鎖、大雨將至時的極度陰沉。
“弘辯方丈。今日之事涉及妙寶法王生死,縱然有人為證,但法雲閣中眾人之說辭都僅為一麵,唯有持戒克謹、不起妄言,才能免除殺身禍患。”
他身上的殺意分毫畢現,明明隻是靜靜從黃粱、簡福兩人身邊走過,卻讓人察覺到了刺骨的寒意。
瞬息之後,他又扭頭盯向了弘辯方丈,意有所指地將視線在雞足山生還幾人的身上遊弋,聲音猛然淩厲昂起。
“同樣,就算是王府的人,今天說的話如果被查處有半分虛言誇大,吳某也將稟明王爺以軍機處置,徹底揪出反賊——否則我看這西南半壁,是無人能擔住這「擅起邊釁」的罪名……”
弘辯方丈單手立掌,緘口不語,心中已經有了計較。
今日安仁、江聞、品照三人能同時生還歸來,已經極大出乎了弘辯方丈的預料,更不消說他們還不知道用了什麼方法,策反了王府中人作為內應,一同用計把「勾連賊人」的罪名,強行按在了噶舉派妙寶法王的頭上,幾乎扭轉了悉檀寺被群起攻之的不利局麵。
可惜他們的努力再多,也隻能止步於此了。
妙寶法王身為康藏之地的實權法王,本身就統領政教事務,他不管是犯下了什麼滔天的罪過,也絕不能允許不明不白、不清不楚地死在了這雞足山上。
更何況吳之茂此行前來是為了對付悉檀寺,王府之人的性命根本不在考慮範疇之內,就像現在這樣,隨時可以被拋出來吸引火力。
此時,平西王府的第一殺招剛被破解,噶舉派的第二殺招便緊隨而至。噶舉派與平西王的聯合,乃屬於時也勢也,在「擅起邊釁」這樣的大罪名麵前,悉檀寺已經陷入了死鬥的局麵,如果不在做些什麼,覆滅隨即當前。
“阿彌陀佛,老僧禮佛半生,從未升起誆騙之心;悉檀寺滿門上下,也皆是正直之人……”
悉檀寺牆角院落的綠樹掩映、花枝抽展,柔弱而豔麗地朝著世人展現,從未堤防過世間的險惡風雨,唯獨能做壁柱的隻剩下園中那棵斑駁不材的老樹,縱使焜葉凋儘,也總能投下片刻的蔭陰。
弘辯方丈終於站了出來,他衰老的身軀悄然擋在堂中幾人的麵前,視線悄然劃過堪布喇嘛殘醜而隱忍的麵容。
“但今朝因緣際會,和合而生,老衲鬥膽也請一人前來,隻為了卻佛門故案,望吳總兵暫忍煩擾,且聽一番陳言……”(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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