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下說起這個,是因為神京邊上的山河湖泊皆非天然,且各有作用。
神京方誌有載,祖龍天降後最先起的是禦座山,一方麵作為宮殿,同時也替萬民抵擋了南下的寒流——據說每年十月後,禦座山脈北側儘皆封於冰雪,而南側碧綠依舊。”
【聽起來有些像人造秦嶺,隻不過更加狹窄高聳。】
洪範悠然想到。
“你繼續說。”
“有了禦座山後,神京地界四季大幅轉暖,但冬夏溫差依然不小,如是,祖龍又疏導雪山河流開出了大湖——此湖有地眼之名,正是因為邊緣渾圓規整,譬如刀削。”
柳四繪聲繪色。
“有大澤在側,神京由是冬暖夏涼、四季如春。”
聽聞此言,沈鴻等人這才明白為何自入境中州後一路往東南走,天氣反而越來越涼爽。
“地眼之後便是雷國。”
“大瀑布上空,無色之水汽升騰如山,轉化為附近地界的豐沛降水;彆處隻有春夏能活的花,神京一年四季都可盛開!”
這般宏偉的生態工程遠超西京一行人的想象,一下子把他們鎮住。
而隊列前麵的商賈、隊列後麵的力夫,一時間隻要是本地人都格外提了神氣,不自覺昂首挺胸,連洪範一行人的錦衣華服、闊氣馬車都全然睥睨了。
“當然,剛剛那些勝景凡人無緣得見,唯有元磁天人那般的大高手能遨遊太虛,才能親眼見證了……”
柳四也受感染,詠歎道。
拱橋半闕,一時沉浸在惆悵向往之中。
“我原以為武聖‘百裡屍’打出個金海沙漠已是天下高絕,未想到世上竟有如此奇觀。”
沈鴻砸吧著嘴,摸著頭皮嗟歎。
“誠如柳小哥之言,這風景咱們無福見證,但二少您可得親自上天看看,回頭給兄弟們好好說說。”
這話脫口便如尖刀,霎時攮死了惆悵氛圍。
“啊?”
柳四咽了口唾沫,隻覺這車轅上的位置滾燙,幾乎放不下屁股。
至於車隊邊上擠著的神京本地人更是眼觀鼻鼻觀心,互相用氣聲說話。
“柳四,我聽聞禦座山是龍宮所在,飛臨其上不犯忌諱麼?”
洪範問道。
他這一問相當於坐實了沈鴻的話。
“這,這小的著實不知道……”
柳四顫巍道。
“二少回頭見著山長,正好問問他老人家。”
孔海拽回韁繩,止住紅旗往人家菜籃裡探去的長臉,笑道。
這下柳四容色越發勉強,而拱橋前後隻聞風聲,人群已是一片寂靜。
橋東是神京西城的中心地段。
沿街店鋪鱗次櫛比,賣什麼的都有;洪範自車窗探看,見堂下多有大型座鐘,還有少數衣著鮮亮者帶了機械懷表。
又過了兩個街口,一家店鋪外掛著“芳影長留”的招牌,排有長隊。
洪範不免好奇。
“回貴人,那是今年新開的照相館,說是老板買下了神京器作監前幾年的新技術,能拍下人像長久保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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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四解說道。
“上月小的曾帶老娘去試過,留影是真的,但明暗顛倒,且看得多了就會漸漸發黑。”
“原來如此。”
洪範點頭。
他一聽就知道這是化學課上提過的早期暗箱拍攝技術,大約是用氯化銀或硝酸銀之類的感光材料捕捉鏡頭投射的圖像。
馬車過了照相館,經過一路上第五家武館。
“神京到底富庶,柳四,這一路來我見中小武館密度很高啊。”
洪範聽著風中傳來的少年練拳聲,心中喜悅。
“對了,我武道未及元磁,年紀未必長你兩歲;你莫緊張,自稱在下就挺好。”
“貴人,這其實隻是近十年的事。”
柳四明顯鬆了口氣。
“您彆看這一路武館興盛,實際都是三腳貓功夫,大部分師傅隻有貫通境修為。早年間,神京武館間傾軋激烈,館主沒點手段壓根開不下去,彼時拜館束修也很昂貴,普通人家是學不起的。”
“不過後來山長他老人家從青州提督任上升遷來了神京。”
柳四努力保持口吻的中立。
“他老人家威勢煊赫說一不二,掌武院在他治下地位越發尊崇,徹底禁絕神京門派武館私下尋釁,是非曲直全由察武部一言而決。
自那以後,街邊這類傳些粗淺法門、不講師徒名分的中小型武館就越來越多。尤其是三年前山長推了新政,凡神京武館教出一個衝脈麵能得三貫補貼,一時開館授業者如雨後春筍,練武的也就更多了……”
柳四說話時的姿態可以反映出關奇邁此人作為未必受許多人歡迎。
但這種普及武道的做法無疑能得到洪範的認可。
內視境衝脈麵武者固然上不了多高台麵——無非蹲拉二三百公斤,差不多前世舉重健將的水平——但能的勞動力不可與普通人同日而語。
一刻鐘後,車隊駛入南城。
此時是一日間日照最強的時候,街道上行人稍減。
柳四用餘光瞥了駕車的孔海數次,終於忍不住發問“敢問貴人可是天驕榜第一十八位、熾星洪範洪公子?”
“你知道我?”
洪範的聲音隔著車帳傳來。
見他自承身份,柳四麵色肉眼可見的漲紅。
“如何能不知呢?神京三百萬人,除了耳聾眼瞎和乳臭未乾的,誰能沒聽過公子名號?其實之前聽聞您護衛是金海人,又見貴人風華正茂,在下心中便有猜想,隻是不敢問。”
一番話說完,柳四姿態越發昂揚。
“您這番來,又是長居,想必是要在神京任紫綬天下騎了!我做了回星君的向導,真是不得了的福氣呢!”
他心中喜悅,衝動間想退了收來的一兩銀子,又擔心這種莽撞示好會引天驕厭煩。
果然,哪怕遠隔數千裡,哪怕是在舉世無雙的神京,我家二少也是家喻戶曉了。
馬車周圍,護衛們胸臆翻湧,不自覺邁起了方步。
洪範靠坐車中,回想起正和二十七年第一次見識放榜的日子——那時全城的大風都在呼嘯古意新的名字,九州所有的目光仿佛落在一人。
鋼鐵懸掛彈動,引得他有些飄飄然。
“神京內外有什麼出名門派嗎?”
洪範手指敲著扶手。
“原先有兩家,這十年內都遷走了。”
柳四回得殷勤。
“公子您想,大門大派誰不想要個逍遙;但在這神京地頭,山長脾氣大、規矩多,多不自在。”
“看來神京人對掌武院頗有意見?”
洪範問道。
“是有些人嫌掌武院管得多,但大都是嘴上牢騷,老百姓大體上應當是沒意見的。”
柳四仔細思量了片刻才答。
“如今神京治安很好,武者不敢隨意對凡人動手,坊間笑傳五城兵馬司裁一半人都嫌少。早年鎮山王雖在,大夥也不知道原來武道至聖真能靠一雙耳朵監聽全城——九年前山長證了武聖,自那以後什麼強梁惡漢都改頭換麵,因為刀兵一動是真能引來他老人家……”
乍一聽這話,沈鴻幾人都覺得頸後發毛,好似街邊院牆上隨時會探出個白發老頭。
“總之依在下看來,有本事的人自是不喜歡一視同仁的約束,但對於神京大部分沒本事的,大家都守規矩總比一部分人不守好。”
柳四總結道,恍然發覺話說的太多太深,又看不見主家臉色,不免心中惴惴。
洪範默然思索,一是覺得關奇邁此人倒有些哲人王的意思,二是沒想到一位武者真能對一城三百萬凡夫的日常生活有如此巨大深入的影響。
人猶如此,又何況拔山開湖的祖龍呢?
馬車按計劃抵達了東城最好的客棧。
定心精舍,占地過萬平米、亭池樓台齊全,上房三十二兩銀一日,中房八兩,普房也要二兩,檔次沒的說,據說是神京陸家的產業。
洪範向來不是簡樸作風,今年又已財富自由,徑直定了上房。
夕陽斜照,把禦座山的積雪染成金色。
柳四揣著額外的賞銀,風風火火踏上回家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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